又到毕业典礼时

每年56月份,是美国的毕业典礼季节,从大学到小学都在开毕业典礼。以大学为例,那一天的大清早,毕业生们穿上黑色长袍,戴上学士帽、硕士帽、博士帽,随着隆重的音乐鱼贯入场,坐到为他们预留的会场中心的椅子上,周围是他们的亲朋好友,人人喜气洋洋。庆典开始,校长讲话、学生代表发言,然后是一位名人嘉宾给大家作励志演讲,毕业生们挨个上台和校长握手、接受毕业证书。典礼的高潮,是宣布“xxxx届学生毕业了!”一言既出,人声鼎沸,毕业帽高飞,年轻的笑脸随处可见,握手、拥抱、祝贺、拍照
 “大学毕业典礼”,英语叫做“Commencement”。有趣的是,这个词的确切意思是“开始”,而不是“结束”。按照正常的入学年龄,大学毕业生应该在22岁左右;他们生气勃勃,是社会的“新鲜人”,即将开始职场生涯。在其后的若干年中,他们将成为生力军,成为中坚,成为领袖。他们的前面有漫漫的人生路,毕业,只是第一步。
今年也是我大学毕业30年。我的大学是在中国读的;已经忘了当年毕业典礼的情景,倒是记得入学典礼时校领导的训话:“你们77级不要以为自己是考进来的,就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!”我同意做人都不能翘尾巴,但是不理解为什么77年考上大学的人就特别容易翘尾巴,要让领导那么操心。其实,我们那一届的大多数人,都经过风雨,见过世面,知道上大学的机会难得,总体上来说,比后来的大学生们更加珍惜在校学习的光阴——这是我们毕业多年后,当年的老师们对我们的评价。
对我来说,大学毕业只是个开始。我走了长长的路,走到了下一个“开始”—— 研究生毕业。到公司工作以后,才知道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学。人说“书到用时方恨少”,我倒觉得那是不足道的;真正“恨少”的是书上没有、课堂不教的东西。
励志的话由名人们说最好,咱聊点实用的:我觉得工作以后最需要补课的技能,都和人际交流有关。首先是如何做presentation,对上司和同事解释你的想法和工作。讲什么,怎么讲,都大有学问。这学问当然也有书可读,但是光读书没用,要实践。其次,是如何说服别人。这比解释和介绍又进了一步,需要做更多的功课,还要有“审时度势、识人知心”的本领。这方面的技能,也只有从实践中学习,是我们一辈子的功课。
西方的人际交流,不同于中国的“圆滑世故”,不是仅仅为了搞好“人际关系”。无论是不是在领导职位,一个人如果具备交流和说服的本领,都可以起到中坚的作用,发挥自己的特长。遗憾的是,中国的教育体制,对这类技能教得太少;多数人,包括我在内,都是在“毕业”以后的社会大课堂里跌跌撞撞地学习这些本领。
其实,岂止毕业,人生每一个阶段的结束,也是另一个阶段的开始。回头看,是一个个“结束”;向前看,是一个个新的“开始”。等到看不见下一个“开始”的时候,生命也就终结了。不过,也有人相信,那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,呵呵!

赣东行:婺源茶圃

江西婺源一带的山,有黑色的土,也有红色的土,看上去好像是完全不同的地质带,却又相隔得并不远。

那天我们从婺源县城开车到理坑,中途看到一群人在地里忙活。如今的农村,人烟稀少,如此密集的劳力显得很不寻常。远远望去,他们好像是在黑色的地里铺上一层红色的土,但又看不出是干啥。我的好奇心冒了出来,念念不忘,想看个究竟。

开车的是我的大学同窗。回程中,我央他路过红土的时候停一下,看看热闹,他一口答应。我于是一路伸着脖子,找车窗外的那片红色。终于看到了,老同学立马把车刹在路边,我拿着相机跑过去。

人群劳动的地方,一畦畦的地已经整好,上面铺了几寸红土。红土上有人洒了水,用塑料布盖上,再拿板子夯实在了,接着又密密地插上绿色的小枝枝。我问人家种的是啥?回答是茶树。

婺源出茶叶,一路上我们看到许多依山蜿蜒的茶园。原来这红土是用来育茶树苗的。插进去的是剪成一段段的茶树枝,每枝带着一片绿叶,无性繁殖。可为什么要用红土呢?回来一查,才知道这红土略带酸性,合适茶树生长,叫做“床土”;那一畦畦的地,叫做“茶床”,挺美的名字。

正午的阳光,本来是摄影者忌讳的。不过此刻,阳光在红土上折射出的丰富色彩,配上油绿的茶树叶和生动的人群,让我为之心动,不由得拍了几张。








与子同学

我生性好奇,而且“喜新厌旧”,最不能忍受做重复、同样的工作;学习新知识,认识新人,读新书,做新事,去新地方旅游,对我来说就像吐气吸气一样地要紧。

小时候学绣花,别人要绣就是一对枕头,咱从来都是只绣一只;因为第二只和第一只是重复的花样,左右翻一下而已,毫无新意,还不如换个花样呢!

工作以后,公司对员工培训很重视,二十多年来,咱有机会进修了各种各样的课程;除了和专业有关的,还有金融投资、项目管理、人际交流、技术写作等等。虽不能样样专,至少可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吧。更何况我做的“稳健设计”,本来就可以用到各行各业中;多学一门,工具箱里就多了一把“螺丝刀”,于公、于私都有好处不是?

三年前,公司紧锣密鼓地开发电动汽车。那时的美国汽车行业,工程师们大多数是搞机械出身,没几个电学科班的,更不用说和新能源有关的各种新专业了。为了适应设计电车的需要,本州最好的大学密大向我们公司员工开放了“能源系统工程”硕士学位的课程。拿这个学位,要修十门研究生的课,入学、毕业的标准和全职学生一样。除此之外,因为名额有限,还要得到公司管理层的批准。一旦批准,公司出学费,员工出时间和力气;成绩必须保持不低于B(良好)才能接着学下去。不过,学完了并不能升级、提工资,那是两码事;所以这完全是“周瑜打黄盖”,得员工自个儿心甘情愿才行。 

这机会让我心痒!我对环保、新能源的兴趣由来已久,一直都在关心那方面的进展,这回正中下怀。赶紧申请,得到上司批准,再去找几十年前的各样毕业证书、成绩单,折腾了几个月,终于又正式地进了大学。同事们不解,说:“你已经有了博士学位,怎么又倒过头来去修硕士呢?”其实我不是为那个学位,是在乎那个知识更新。同事们没说出来的是,“你这年纪,教课还差不多,去上什么学啊?”他们不知道,咱现在是把年纪减掉20岁来忽悠自己的,呵呵! 

进修是业余的。为了不影响日常工作,公司规定我们每学期最多只能修一门课;一年三学期,一共十门课,就是不停地修,也要三年多才能毕业。那时大儿子刚进了同一所大学;算了一下,等他毕业的时候,我还没修完呢。不过,咱在乎的是过程,谁先到终点并不重要,对不?

学校离公司有一小时的车程,我们在职学生是远程学习。虽然是和儿子“同学”,体验却很不一样。儿子去的是真实的课堂,听大活人老师讲课;我进的是“虚拟”课堂,到网上看视频,老师答疑是用视频开电话会议,每学期和老师只有几次真正的“面对面”。儿子每天从一个楼到另一个楼,一堂课接另一堂课;我每天照样上班,忙里偷闲再来戴上耳机、打开视频听讲。儿子的周围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,我的“同窗”们都是已经工作的工程师。不过,我上课的认真可并不输给儿子,呵呵。

到了我这年纪,反应速度是无论如何比不上年轻人了,唯一自信的是理解能力不亚于他们。好在网上听课不用赛跑,听不明白的可以重复N次,而且可以下载到iPod上,一边做锻炼一边听。人说“笨鸟先飞”,其实,也可以“笨鸟多飞”啊,只要能捉到虫子就行。 

咱就这么着“笨飞”了两年半,上星期刚刚结束第六门课程。中国人说“行百里者半九十”,按这个说法,咱还没走完一半呢!

上周末大儿子回家,告诉我有一个六十多岁、满头银发的学生,是他的数学班里学得最好的,“他的大脑快得像刀!”不知为了什么原因,那人年轻的时候中断了学业去工作,现在又回过头来圆自己的梦,要把那个学位证书拿到手。儿子说到这里,一脸的钦佩。我不禁笑说,“你妈妈也是啊,虽然咱的大脑没有刀那么快,好歹也还不太钝呢!”

再过几个月,小儿子也要进同样的大学了。咱母子三人同学,可不得更热闹!算下来,咱有希望比小儿子早毕业,不算太慢吧? 

想到孩子们小的时候,做妈妈的也是他们的老师。现在孩子们大了,能和他们做“同学”,也是福气哦!

赣东行:庐山寻墓

2010年秋回国,和大学同窗们游了庐山。庐山植物园是很有名的,可惜我们停留的时间太短,没能好好参观。不过我心心念念想看的,却是植物园里陈寅恪的墓。尽管不是旅游景点,我和导游一说,他居然知道那墓地在哪儿,带着我们去造访。

从五老峰山脚走几分钟,就进了植物园。正是秋风夕阳,霜叶红于二月花


拾阶而上,穿过一座朴素的柴门,就到了陈寅恪的墓地。幽静的黄昏,除了我们一行,再没别人。
 

陈寅恪夫妇之墓


20026月,陈寅恪夫妇的骨灰,经过二十多年的曲折,最终在这里入土为安。大半人高的墓碑上,刻着画家黄永玉手书的独立之精神,自由之思想。这原是陈寅恪评价王国维的话,但用来形容陈的为人决不为过;从这个意义上看,陈寅恪是中国知识分子的第一人。他是研究历史、文学的,精通多种语言,学贯中西。但是我们普通人,对他的学术并不懂,除了他讲的柳如是的故事。他值得我们尊崇的是人格,是脊梁骨,是独立思考,是不屈不挠。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,他都不加入,不奉承;解放以后,他公开宣布不信奉马列主义,不参加政治学习。像他那样负有盛名而又一生清白,在中国过去的百年之中是很不容易做到的。

易中天在电视上出名后,受到的批评不少。但是他2006年写的一篇《劝君免谈陈寅恪》,我觉得极其中肯,也很有可读性。大意是说,在饭碗受控制的情况下,学习陈寅恪难于上青天;如果不能“豁出去”的话,还是免谈吧!

对陈寅恪,咱只有敬仰的份。


附: 易中天《劝君免谈陈寅恪》标题:
一. 不该热的热了起
二. 事出有因,原因也是多方面
三. 孤傲怪僻之
四. 人品与气
五. 自由思想,独立精
六. 劝君免谈陈寅
七. 最是文人不自
八. 豁出去,就能


陈寅恪墓迁庐山,其中也有二十多年的曲折故事,读来令人唏嘘。有兴趣的朋友可读张求会写的《陈寅恪、唐筼骨灰安葬侧记》
http://news.guoxue.com/article.php?articleid=18035

赣东行:古窑新妆


2010年秋回国,和几个好友去游江西。从婺源出来,原本要去瑶里;可因为行程紧张,大家决定直接去景德镇。瑶里和景德镇其实都是瓷都:瑶里比景德镇更早,因为瑶里做瓷器的高岭土用完了,烧瓷业才西迁到景德镇。

旅馆前台的瓷壁画

既然是瓷都,最有意思的当然是了解景德镇瓷艺的历史了。同行的两位男士到旅馆的服务台打听了一阵,就带着我们去参观“古窑民俗博览区”。

“景德镇古窑民俗博览区(曾名景德镇陶瓷历史博览区) 位于景德镇西市区的枫树山蟠龙岗,于1980年开始建设。当时为配合城区改造,保护一批历史文化遗迹,政府决定把散落在市区的部分古窑场、古作坊、古建筑异地集中保护,形成了占地83公顷,集文化博览、陶瓷体验、娱乐休闲为一体的文化旅游景区。 2004年被国家旅游局评定为AAAA级景区。整个博览区由古窑和景德镇陶瓷民俗博物馆两大景区组成,是景德镇最重要的陶瓷文化旅游区之一,也被国内外专家和陶瓷爱好者称为“活的陶瓷博物馆”
—— 摘自百度百科

进了博览区,首先看到的是一排小店,古窑瓷行。大家不免去逛店;逛了又忍不住要买,从灯罩买到餐具,从耳环买到手镯。有些小物件,简直是爱不释手。大家开玩笑说,“冲动是魔鬼!”

接下来,是参观传统工艺作坊。这里请了八、九十岁的老艺人,从制坯、上釉、到画画、上色,让人仔细地看。作坊旁边又有精品展示,让人尽情欣赏。当然如果你有收藏的冲动,立马就可以成交。

老师傅在给碗坯整形

上釉:精准的操作
手画的青花瓷
镂空的地方涂上釉,就成了半透明的图案。
晾干
浮雕花瓶
这位师傅不用打草稿,直接作画。



晶莹剔透的浮雕瓶,标价逾万元。一不小心就会“碰瓷”哦!

巨大的九龙瓷屏

瓷坯做好、晾干,下一道工序是放到窑里烧。瓷坯放到陶瓷圆筒里,送进窑里摞起来。从点火到出窑,差不多一个星期。

古窑博览区,当然少不了古窑。除了蛋形镇窑,还有仿制的明代葫芦窑,和清代龙窑。葫芦窑是根据《天工开物》里的一幅图复制的。

堆得整整齐齐的陶瓷圆筒
小柴窑介绍
专烧仿古精瓷
柴窑的木柴堆得很有形
葫芦窑介绍
修复的葫芦窑

龙窑建在坡上,从下面烧,烟和热向上走,烧出瓷器。

 
陶瓷博物馆里,还有一个幽雅的去处:水边的亭子里,搭了一个舞台,台上是青花瓷做成的仿古乐器。整个亭台设计得古色古香,风格协调,很有味道。




如今,只有艺术精品才用类似的手工过程来创作了。景德镇市中心有一条街,开满了瓷艺店,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精品,珠玑荟萃。不论买与不买,都值得去一饱眼福呢!

《回旋镖》(7) 美国加州:迟付的代价 (下)

本文是对迈克尔.刘易斯的《回旋镖》第五章的节译和综述,原作写于2011年。

(接上集)圣何塞这样的高收入城市尚且到了破产的边缘,那么,更穷的城市会怎样呢?我接着采访了弗莱悠市。
来到弗莱悠,看到的是一片萧条。关了门的商家,建筑周围长满了杂草。在这里,你可以随意停车而不必担心被罚款,因为已经没有交警来管这事了。市政厅里面灯光暗淡,门外却有一堆人在拍卖房地产。整个市政厅只有两个人:主管伯奇勒和他的秘书;大多数的房间都空着。
伯奇勒看上去60多岁,已经退休;退休前,他的工作是帮助市级政府解决财政困难。当弗莱悠市政委员会请他出来主持破产重组的时候,他推辞再三,最后才答应。
2008年,弗莱悠因为无法还债,宣布申请破产。这个城市开支的80%,是付给公共安全人员(警察和救火队员)的工资和福利。破产以后,几乎所有的公共服务都停止了。原来为市民服务的公务员,成了让弗莱悠大出血的原因。但这不只是警察和救火队员的问题,也不只是公共事业的问题,而是整个社会的问题。人们从社会攫取他们能够攫取的财富,而不考虑这样做将给社会带来什么长期的后果。美国人很知道他们要什么;在机会来临的时候,他们忙着为自己敛财,而不顾社会后果。
弗莱悠市的财政跌到了底。伯奇勒说,“是什么原因让我们沦落到这个地步,追究责任于事无补;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变革。”弗莱悠欠了债主们5亿美元的债,却只有600万美元的资产。他试图说服所剩下来的公务员们,如果要让弗莱悠起死回生,大家必须团结一心,共同努力,不能只顾自己的利益。他认为弗莱悠的问题不是财政问题,而是文化问题;不改变社会的文化,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财政困难。“我们必须教会人们互相尊重,诚信做事,努力工作。文化是可以改变的,但前提是人们自己要求改变。”
20118月,弗莱悠的破产计划终于得到法庭的批准。市政债券的债主们只拿回5% 的本钱,退休的公务员们拿回只有原来价值20-30% 的退休金和福利。我又重回弗莱悠,去采访整改以后的消防队长佩奇.迈耶尔。
弗莱悠的救火站之一(图转自互联网)
迈耶尔41岁,脸上有烧伤的痕迹;他的自然表情是微笑。他对自己的工作和同事们都充满了自豪,“在很多城市,你一年也就只有一次大火要救吧;可在我们这儿,大火是常事。”弗莱悠是个老城市,居民老,房子更老,而且是木质的,中间又没有防火夹层,一旦着火就直冲阁楼,非常危险。迈耶尔热爱救火这一行;十多年前,他就是冲着这里的火灾频繁才要求调来的。
破产重组以后,这个有11万人口的城市,消防队员从121人减到67人。他们平均每年接到13000次求助的电话,其中多数是像猫上了树下不来啊,有人头痛啊,有人身上痒挠不着啊,甚至于没腿的人感觉“腿疼”啊,等等。虽然是小事,消防队是每叫必到。为此他们曾经有8个消防站,83人救火车,14人救火车,一艘救火船,一支“狭小空间救护队”,还有一支“特殊材料处理队”。如今,他们剩下的还不到一半。
两个月前,迈耶尔“临危受命”,接下了消防队长的重任。他坐下来,仔细思考消防队应该如何提高效率,如何用一半的资源,提供和以前一样、甚至更好的服务。救火死亡最常见的原因是心脏病突发,其次是救火车撞车事故。他决定要把救火队员的健身训练列入常规。他还得找到办法缩短响应时间,并且考虑如何更有效地灭大火。总之,他在重新研究救火,要找到更有效的方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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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人们借债借到还不起的数目,他们的潜意识里有几个并存的想法。第一,他们想要自己供养不起的东西;第二,他们认为满足眼前的需要比应付将来的困境更重要;第三,他们在说“船到桥头自然直”,到时候自然有办法。真到了时候,他们不是总有办法;然而奇怪的是,这种乐观尽管很愚蠢,倒也不能说没有道理。在环境的逼迫之下,他们也许是能够改变的。
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