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现代思维的诞生】(7)帕斯卡:从科学到宗教




懂点计算机程序的人都知道“帕斯卡语言,那是为了纪念法国人布莱士.帕斯卡(Blaise Pascal1623-1662),因为他发明了最初的计算机,用“0”“1”两个数字来作算术。帕斯卡是个神童科学家,年纪轻轻就有很多成就,却在中年时完全放弃了科学家的生涯。究其原因,是因为他信了上帝。当然,那时的科学家信上帝并不出奇,出奇的是帕斯卡不但信教,而且成为天主教的有力捍卫者。因为他上下求索以后,认为只有宗教才能解释人性之善恶。

本文是我对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教授Alan Kors的讲座【现代思维的诞生】的译述。文中插图均转自互联网,鸣谢!     ——风铃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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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七世纪的欧洲出现了“新哲学”;它主张通过实验来获得知识,对自然现象作定量的观察研究,而且对传统权威和经院哲学持怀疑和批判的态度。当时的思想界,对于人类是否能获得真正的知识,有着很深的怀疑。(从古希腊到今天,“怀疑主义的含义经历了极大的演化;今天人们说怀疑主义,一般是指对于宗教的怀疑。)首先,用什么来衡量真知?逻辑在这里常常不能自圆其说。其次,人的感觉总有误差,感觉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知(参见本系列之五:笛卡尔)。

十六、十七世纪怀疑主义,其主要形式是唯信仰论(fideism)。它认为人类没有能力确认什么是真理,应该放弃寻求真理的徒劳,转而绝对地依赖信仰和上帝的恩赐;什么都可以怀疑,但是不能怀疑上帝。唯信仰论有两个代表人物,一个是天主教思想家布莱士.帕斯卡,另一个我们以后再介绍。

即使帕斯卡没有为宗教写书、没有成为唯信仰论的代表,他也会是17世纪大名鼎鼎的人物,只是原因不一样。帕斯卡是个极其出色的科学家,对数学、大气物理、流体力学、气动学、概率论都作出了很大的贡献。他父亲是个收税官,他曾经为父亲做了一架计算机,用二进制的“0”“1”来作算术。


帕斯卡发明的机械计算机

帕斯卡站在了17世纪科学革命的前沿寻求真知,而那种真知可以通过归纳法、实验、定量分析、以及数学推理去获得。正因为如此,帕斯卡转向怀疑主义和为宗教的辩护才格外有影响力。他在中年时接触了当时欧洲天主教的一个教派,从此放弃了自己的科学事业。

让帕斯卡着迷的教派叫做詹森主义(Jensenism,是由丹麦主教詹森发起的。詹森主义在当时引起了争议,其焦点是一个在西方和伊斯兰国家都很古老的问题:一面是虔诚的信仰,另一方面是对神学的理性化。这两者能不能统一?或者说,理性能不能导致虔诚的信仰?

詹森派认为,亚当夏娃在伊甸园的原罪腐蚀了人类,使我们依赖于肉体、感官;因为这种腐蚀,我们从感官得来的知识注定是靠不住的;我们想通过感官来找到上帝而得救的尝试,也是注定要失败的。正是感官把我们和邪恶和堕落连起来,不让我们的灵魂得救。假如没有上帝的救赎,人类自己不可能通过理智来分辨,也不会选择顺从上帝,远离罪恶。很多詹森派人士喜欢笛卡尔关于上帝存在的论点,因为他没有用感性知识就证明了上帝的存在。但帕斯卡不同意笛卡尔的观点。他相信人类的原罪使我们不可救药,人类自己不能通过理性找到有意义的真知,了解现实世界的本质,了解上帝的属性。

詹森主义强调:上帝的恩典是施予个人的。上帝可以拣选某人,对他施恩,把他从罪人变成上帝眼中的“干净人”。这种立场和当时天主教会的主张不同。天主教会说上帝的恩典只能通过教会组织的活动才能祈求到,比如受洗、恳谈和其它各种仪式。詹森派认为虽然有那些仪式,周围的天主教会却仍然充斥着丑闻。人们依赖于教会的仪式去赎罪,而避免自己向上帝请求宽恕,不去寻求自己和上帝的相遇。帕斯卡谴责那样的天主教徒,他们星期天去教堂忏悔、接受救赎,星期一又开始继续犯罪;他们从周一到周六做着坏事犯着罪,然后在星期天参加恳谈会,“洗清”自己。

帕斯卡在遇到詹森派以后,为自己没能建立和上帝的关系而绝望,决定彻底放弃他的科学工作。他说:审视自己的内心,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得到救赎。哲学家的上帝,并不是《圣经》里描写的上帝;经院哲学或笛卡尔证明存在的上帝,不是真正的上帝,不能让灵魂得救。帕斯卡亲身经历过上帝的神迹以后,成为詹森主义、天主教、和基督教的卓越捍卫者。


再版多次的《思想录》

帕斯卡只活了39岁。他死后朋友们发现了他的大量手稿,阐述他的宗教思想。朋友们替他编辑出版成《思想录》一书。这本书拨动了17世纪欧洲文化深处的弦,非常轰动,再版了一次又一次。人们喜爱《思想录》,《思想录》也改变了思想界论争的方向。从《思想录》的主题,人们可以了解帕斯卡是如何为宗教辩护的:

他说,没有上帝,人类会活得很悲惨。人的生活是什么?是无穷尽的追求娱乐、消遣。我们总是不开心,总是想尽办法不独处、不自省。我们宁愿去做各种傻事,和随便什么人谈天;我们会去狩猎,不是为了得到猎物,而是为了得到兴奋;我们宁愿做那些无意义的事,而不愿面对自己的良心发问:我是谁?”“我的宿命是什么?

我们有着两种绝对超常的情感:仇恨和自恨。憎恶别人,希望朋友失败,害怕别人成功,——这还嫌不够—— 也憎恶自己,轻蔑自己,伤害自己。没有对上帝的信仰,人类会走向现实主义和绝对荒谬的状态。谁能解释这种仇恨?帕斯卡有句名言:两国间有一条界河,一边是我的朋友,另一边是我杀了能得到赞赏的人。这种荒谬成了人类的常态。我们见到一个普通的人,对他轻蔑;可如果让他戴上法官的假发,或是穿上国王的袍子,我们又会敬畏他、崇拜他。还有比这更荒谬的吗?这世界的运作缺了慈善,缺了爱,缺了智慧;它的运作基础是:物欲让我们害怕不遵守规则、法律的后果。虽然这样的世界能够运作,我们苟且地活在其中,上帝允许我们的物欲,让我们拥有一点可怜的和平,但是我们的周围充满了不幸与非理性。

在帕斯卡看来,人类是一个无法自圆其说的矛盾群体。我们不缺天才,你只要看一看科学和数学的前沿就会知道;但我们又很无知,在荒诞的迷信中走失。我们能成就辉煌的科学,却缺少道德和尊严。我们充满了能量,但那是无目标的能量。我们有微妙和细致——看一看我们的艺术就知道了——但我们也有粗劣和不可理喻的兽性。我们可以不断地自我肯定,但又会被恐惧和罪恶感所打败。我们是理性动物,但是我们所做的几乎每一件事都是服从随意而没理由的习俗,只因为“在河的这一边,就是这么做的”。我们的理智衰弱:我们有理由,没诚意;我们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;我们被虚假的外表统治着;激情和偏见影响着我们的心智,这一点人类的历史和文学作品已经清楚地证明了。知识对我们来说是相对的,有的人靠直觉获得,有的人则必须一点一点地验证。即使我们中的天才人物,也绝对无法了解那些无穷大或者无穷小的物体。(帕斯卡深知人性的弱点。但是,尽管我们知道人类有这些弱点,到如今也还没有办法战胜自己,除了利用制度来规范人性。即使在以基督教为“国教”的地方,如果没有制度的约束,仍然会有腐败和堕落。 —— 风铃)

十七世纪的欧洲,人人都是赌徒;所以帕斯卡的概率论很受知识界的欢迎,让他成为英雄。帕斯卡打了一个比方,很有意思,被叫做押注的逻辑:假设你不信上帝;如果你是正确的,那对你毫无益处;但如果你错了,却会有无穷大的害处,你把自己从上帝那里勾销了。再假设你相信有上帝;如果你对了,那会有无穷大的益处;如果你错了,也对你无害。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,傻瓜才不信上帝(这个比方足以说服喜欢投机的人们,呵呵! ——风铃)

有人误以为这是帕斯卡对上帝存在的证明;不是的。帕斯卡认为上帝的存在是不能“证明”的。人类的理性很弱,人类的意志不愿相信。帕斯卡用“押注的逻辑来打比方,只是要指出不信上帝的人有多傻。

帕斯卡认为笛卡尔等哲学家所证明的上帝是不足的。笛卡尔证明了什么样的上帝呢?是一个“完美的存在”,是第一推动力,或是最终的原因。即便知道这样的上帝存在,也还是不能解释人性的恶,不能解释我们对别人和对自己的憎恨。帕斯卡写道:在对上帝的认知和对上帝的之间,有无限远的距离。哲学家们的“证明”,永远也不能让你产生对上帝的爱,所以你还是只能生存在一个充满了堕落、仇恨、苦难和不幸的世界中(这的确是笛卡尔的上帝之软肋——风铃)

而信仰给出的是耶稣的启示。它有自己的理性,有预言和神迹为它作证;但那不是人们相信的原因。心灵有其内在的理性,不能用常规的理性来解释。人们相信耶稣,因为那能使他们与上帝和谐,让他们爱上帝,让他们理解生命的意义。如果我们理解了亚当的堕落和耶稣的救赎,那就能理解人性的善恶两面。如果我们理解了上帝造人和亚当的堕落,那就能理解我们为什么兼有细致和粗劣、智慧和愚蠢、美和丑。这样的理解,从哲学家们的证明里是得不到的。(当然,如今也可以用进化论来探讨人性为什么具有两面:“利己”或“恶”,来自残酷的生存竞争;“利他”或,来自合作的必要。但达尔文的进化论要到19世纪才会产生,在帕斯卡的时代,基督教的解释显然让他满足了。——风铃)

帕斯卡认为,世界就像那种玩花样的图像:从这个角度看是一个东西,换个角度看又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东西。但是从基督教信仰的角度来看,一切就都有序了、可以理解了。理解了亚当的堕落、原罪、耶稣为人类的赎罪、初始的人性、后来的堕落,一切就都顺理成章。从这种信仰中得到的不是哲学的结论,而是内心的平和。那种平和与救赎才是我们生活的目的。

帕斯卡所处的十七世纪,被冠之为理性的时代。但他却说:信仰和理性是不兼容的。心灵有着自己的理智,心灵的理智是寻常的理智所不能理解的。 (这点我也有同感;假如你去读《圣经》,会发现很多矛盾的地方,没法统一。信仰就是信仰,信了就有了;信仰不是科学,用推理是推不出来的,呵呵! ——风铃)


(艾伦.考尔斯教授是牛津出版社出版的四卷《启蒙运动大百科全书》的总编辑。如果您有意听考尔斯教授原汁原味的讲座,可以通过美国的公共图书馆借到CD书《The Birth of the Modern Mind: The Intellectual History of the 17th and 18th Centuries》。更多资料见:http://www.thegreatcourses.com/tgc/courses/course_detail.aspx?cid=44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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