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回旋镖》(5) 德国:两难


德国能不能化解欧洲的金融危机?这对世界与中国的经济至关重要。
本文是对迈克尔.刘易斯的《回旋镖》第四章的节译和综述。原作写于2011年。本文中的不雅用语均译自原文;因为和主题很有关系,加以保留。如有冒犯,风铃在此致歉。
德国柏林勃兰登堡门(图转自互联网)
知名的人类学者艾伦.頓蒂斯(Alan Dundes)在1984年出了一本书,说德国民俗文化中有很大的比重与“屎”有关。他举了很多德国谚语、民间故事、民歌、谜语作例子。比如把爱人称为“我的小屎袋”,把有钱人叫做“拉屎币的。有一句骂人的话叫“舔我的屁股!”而回骂则是“你先舔我的!”欧洲仅有的“马桶博物馆”在德国的慕尼黑。頓蒂斯说,德国人对于人类排泄方面的活动好像特别感兴趣,名人也不例外。比如莫扎特写过一封信,其中对于大便的形象描写,几乎是无以类比的;希特勒喜欢用“屎脑袋”来形容别人和他自己,他的私人医生说他“花了令人诧异的大量精力去检视自己的大便”,等等(此处省略N字)。
頓蒂斯写道,“外面干净里面脏;形式干净内容脏;这种干净和污秽的组合,好像是德国人的民族性格。”这话曾经引起争议,不过用来描述德国在本次金融危机里的作用倒是挺贴切的。德国人喜欢靠近污秽,却不想弄脏自己。
我来到德国的时候,正值国际金融界风雨飘摇,主要国家的财政部长们都在担心:如果投资人不再买他们的国债,经济就将陷入危机。而德国是唯一不需要担这个心的国家。不但如此,欧洲各国所欠的债,只要德国肯出手,都能替他们还掉;问题是德国愿不愿意这么做?德国人是要继续做德国人,还是做“欧洲人”?外界此时对于德国领导人的一言一行都很关注,他们的一句话就能让金融股市上升或下跌。
我在柏林采访了44岁的德国财政部副部长阿斯谬森(Jörg Asmussen)。他剃着光头,桌上所有的文件都放得整整齐齐,横平竖直,墙上挂着亨利.福特的名言:“成功的秘密是理解别人的观点。”他说话直截了当,一点也不像其他的财政官员那么刻意回避。
阿斯缪森说他刚读完国际货币基金关于希腊改革的最新报告,“希腊人没有实践他们的诺言。他们还是收不到税。问题不是希腊没有税法,是收税的体制需要改变”,他说。 “但这只是诸多问题之一。希腊必须进行结构性改革,现在的步子太慢了。”我请他举个例子。“比如说,同等的公务员,在德国的年薪是55千欧元,但在希腊是7万欧元;为了掩盖这一点,希腊政府给他们发13个月或者14个月的工资。希腊必须改变人民和政府之间的关系,这可不是几个月就能达到的目标。”他的意思很明白,假如希腊人想继续留在欧元区,那么他们必须改变自己。
但是要让希腊人这么快地改变也是不现实的。摆在德国面前的路有两条:一条是德国同意参加一个新系统,将欧盟各国的财政捆绑在一起,类似美国各州之间的关系,德国纳税人的钱流入欧盟公用;另一条是希腊等德国以外的国家实行“结构性改革”,奇迹般地改变自己,像德国人那样高效率、高产值地工作。这第一条希腊人很喜欢,德国人不干;德国人喜欢的第二条,希腊人却又坚决反对;所以有希腊人寄“炸弹信”威胁德国总理。
现实一点来看,欧洲问题唯一可能的解决方法,是德国和其它几个有能力的欧洲国家合力,救助破产的几国;但是从政治上来说,这很难得到德国人民的同意。每个德国人都记得,当年他们参加到欧元区、将马克换成欧元之前,他们的领导人斩钉截铁地保证过,绝对不会让他们替其它国家还债。所以德国总理绝对不敢答应“救市”。可另一方面,德国对欧洲其它地区的出口又占了德国经济的30%左右,如果别国不景气,德国也难善保其身。
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觉得欧洲的金融问题走进了死胡同。欧盟央行一直在一次又一次地补窟窿,借钱给破产的欧洲国家和银行;每次补的时候都说可以了,钱应该够了;可是一个月两个月以后,更大的窟窿又出现了。意大利、西班牙、葡萄牙,甚至法国都有了问题。假如希腊倒闭,也要连累欧盟央行,连累其它欧元区的国家。
从德国财政部的角度来看,这一切问题都源于希腊人不肯改变他们自己的行为。欧元区的联盟,建立的基础是各国都要遵守与德国一样的准则。就像阿斯缪森身体力行的一样,忠于职守,当官不为自己发财。他这样的官员会把希腊人吓坏。
普通德国人在低价信贷的利诱下无动于衷。德国没有次贷,房地产的价格也没有上涨,德国人尽可能地存钱,不浪费,这些品质好像存在于他们的基因里。
德国简直就是冰岛、爱尔兰、希腊、还有美国的对照。那些国家拿着别人的钱滥用;而德国则通过它的银行家们,借钱给别国,支持它们滥用。德国的银行放贷给美国次贷的债主,给爱尔兰房地产开发商,给冰岛的银行大亨们;他们在德国本土干干净净,却竭尽全力到德国以外的地方搞了一身脏。目前的统计是,德国银行借了210亿美元给冰岛的银行,1000亿美元给爱尔兰的银行,600亿美元买了美国的次贷。
2003-2008年间,德国的银行从只做传统的业务突然卷进了国际金融的复杂游戏之中,根本搞不清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。德国人讲规则,以为别人也和他们一样讲规则;他们诚实缴税,以为希腊人也和他们一样地诚实缴税;他们成了华尔街投行的忽悠对象,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,总之是他们自己干净惯了,不知世界有多脏;或者是明知世界脏,也要去赚钱,结果自己沾了一身的“屎”。如今,德国拿钱给欧盟央行,央行再给爱尔兰政府,爱尔兰政府再给爱尔兰银行,爱尔兰银行再还给德国银行有人说,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,德国政府直接把钱给德国银行,不就得了?
说公道话,德国的这些“银行家”们当时干这些事,并没挣那么多钱;和华尔街投行的主管们相比,简直就不值一提;如今他们却吃了罪坐牢服刑,而华尔街投行的主管们还在继续拿着高薪。
也许,德国财政副部长把“成功的秘密是理解别人的观点”挂在墙上,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国人和德国人的不同之处:别国的人会撒谎。在这个充满欺骗的金融世界里,天真幼稚的德国就像一个封闭的岛,从来没有被外界的病毒侵入,也就没有抗体。另一种观点是,德国信任别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。
不论是什么原因,要是你一面执着于洁身自好,一面又对污秽很感兴趣,那就免不了要惹来麻烦。没有污秽就没有清洁,没有杂质就没有纯粹;对前者的兴趣必然会导致对后者的兴趣,逃不掉的。

(待续)

法门寺的兴衰,见证了什么

法门寺在西安以西110公里,享有盛名。我2008年去的那天,游人不是很多;寺院由和尚们管理,打扫得干干净净,到处烟香缭绕。进门后左首,有一处长廊。廊壁上是壁画和文字,详细介绍佛舍利的来源,以及法门寺的历史和现状。
法门寺
1987年,法门寺的塔突然半边倒塌。在清理地基的时候,人们意外地发现了地宫。在地宫里,保存着4枚舍利,其中一枚是佛指真身舍利。另外还有2000多件贵重的唐代珍宝,鉴定后大多数被订为国家一级文物。从网上找到了当时塔基和地宫的照片:
法门寺地宫发掘(图来自互联网)
放置佛舍利的宝函(图来自互联网)
如今,地宫与塔都已经重新修建;地宫开放给游人参观,不过里面陈列的都是复制品了,只有佛指舍利是原物供奉。展出的佛指舍利,看上去比一般人的指骨要粗,颜色微黑。 
佛舍利(图来自互联网)
当年从地宫里找到的宝物,都是唐代的皇帝们用来供奉佛舍利的。如今这些文物保存在与法门寺相邻的珍宝馆里。法门寺由和尚经营,而珍宝馆由政府经营。
去法门寺前,读了梁福义写的《法门寺纪事》一书,有两点感想:
感想之一,是佛教被中国接受的过程之艰难。
我原来以为佛教在中国的兴盛是由于唐代的皇帝们对佛教的信奉。读了这本书,才知道佛教从东汉年间就传到中国了。陕西的法门寺(最早叫阿育王寺)、洛阳的白马寺,都是东汉年间建造的,而且都是为了供奉释迦牟尼的舍利而建。从建成以后,历代的帝王们,有的信佛,有的不信佛;信佛的大兴土木,扩建庙宇;不信佛的轻则没收寺庙,毁佛经佛像,命令僧人还俗;重则烧毁庙宇,杀死和尚,甚至毁掉佛舍利。法门寺遭到过无数浩劫,但是也多次被修复,可谓历尽沧桑。而佛舍利能够幸存至今,简直是奇迹。
为什么有的皇帝不信佛呢?历史学家们认为,其中有排外的因素,也有经济利益的因素。唐代开国皇帝李渊,在做皇帝以前是隋朝的大丞相,那会儿他是信佛的。但是当了皇帝以后,他因为自己姓李,改尊老子的道教(老子也姓李)。他排的顺序是:道教为第一,其次是儒教,再其次是佛教。但是他的儿子李世民出生在一个寺庙里,从小身体不好,李渊曾求佛保佑。结果李世民越长越壮实,对佛教有着特殊的感情。所以李世民当了皇帝以后,下令重修法门寺,增加僧人,法门寺也升级为由朝廷管理的“直辖”独立寺院。唐高宗李治在武则天的影响下,热心于佛事活动,曾把法门寺的佛骨“迎”到洛阳的的东宫里供奉了三年。在“迎佛骨”时,皇室花了许多银子,置办了许多贵重的宝物,表示对佛的诚心。唐玄宗李隆基当政以后,对佛教冷淡,崇尚道教。他淘汰了全国12000个和尚、尼姑,禁止创建佛寺,不准添塑佛像。到了唐肃宗时,又信佛教了。唐代中期以后,国家的赋税很重,又常常打仗,老百姓为了逃避兵役,纷纷投靠到寺庙。唐武宗李炎又一次严禁佛教,毁佛教道场,烧佛经,用老子的像取代佛像,勒令26万和尚尼姑还俗;又下令包括法门寺在内的寺庙不许供奉佛骨。法门寺的地宫也被捣毁。三年以后,李炎的叔父当了皇帝。他是个信佛的,重新修复了法门寺。
如此等等,法门寺见证了中国对佛教这一外来宗教接受的过程。在它的全盛时期,法门寺的规模很大,占地百亩,内有24院,每院有知名僧人主持,包括了佛教的各个教派,是当时中国佛教文化的综合融汇的地方。但是当寺庙的势力过大时,帝王们往往会改变政策,削减佛教的势力,以保护皇权的绝对统治地位。在这种时候,帝王们尊崇的是中国“土生土长”的道教、儒教,而佛教就被“排外”给排掉了。
顺便提一下,唐玄奘去“西天”取经并没有得到唐朝皇帝的“资助”,甚至都没有拿到“出国护照”。他是私自出走,自费去印度留学深造的。在印度修习十几年以后,有了很高的造诣,才回中国来,带回了佛经,而且得到了当时皇上的认可。

如此温和的佛教,尚且经过了大几百年才被中国的朝野所接受;现代“杀伤力”更大的外来思潮,看来也要几百年,才能融入咱们的社会了。

感想之二,是宗教狂热在中国古已有之。

佛舍利为什么没有收藏在京城长安呢?据说是因为毕竟是“泊来品”,不宜离皇帝太近。信奉佛教的帝王们想和佛骨亲近时,就把佛舍利请出法门寺地宫,“迎”到皇宫的佛堂了去供奉一阵。唐代先后有 7次迎供佛骨,差不多每三十多年一次。每次都花费巨大的钱财,打造宝物,置办绫罗绸缎,举行盛大的仪式,长达数日,跟现代的重大庆典差不多。法门寺离西安不近,在古代车马得走几天吧。这迎供佛骨的队伍一路走来,男男女女的信徒们每天有几万之多,沿途顶礼膜拜,烧头燎指,刺血撒地以表示虔诚。

其中公元 873年的一次迎供,耗费钱财之多超过了前几代。历史资料上记载:当时迎供佛骨的钱都是官家从京师长安居民那里征收。所用的佛具,都用金玉珠翠玛瑙装饰,用了无数宝珠,用彩绸做幡做伞,组织万对仪仗,从长安到法门寺三百里,车马昼夜不绝,有吃的、喝的供香客们随便享用。朝廷派高官迎供,再加上地方官一路护送。到了长安郊区,朝廷又派近卫军仪仗引导,官家和民间的乐队一齐敲奏,震天动地,香烟弥漫,灯烛遍地,达数十里。街上有皇上命令搭的浮屠塔和彩棚楼。家家摆出香案,绢绸横街搭帐,铺天盖地。有信徒砍掉自己的手臂、手指,以示诚心;也有和尚被信徒们强迫烧头顶,“呼痛而逃,街坊少年擒之,不令动移,头顶焦烂,哭号倒地...”。

看到这些记载,不禁心惊肉跳。原来我们文化大革命中大检阅时的狂热,早已在历史上演出过!

人类,什么时候才能理智?

 













“带孩子上班日”

今天是是美国的“带孩子上班日(Take Our Sons and Daughters to Work Day)”。这一天,我们公司的员工们可以把正在上小学或中学的孩子们带来,让他们体验爸爸妈妈的工作,增加对于汽车工程的了解。各部门都会组织一些活动,向孩子们展示汽车设计开发的技术,讲解一些工程原理,当然,也要让他们开心、有乐趣!

1973年,在女权运动的高峰时代,美国有一个女权组织把每年4月的一天定为“带女儿上班日”,目的是鼓励女孩子们将来走出家门去工作。但这未免“歧视”了男孩们,所以从2003年开始,男孩女孩都可以带来上班了。
早上一到公司,满眼都是孩子们。小的六、七岁,大的十六、七岁,穿得整整齐齐,跟着他们的爸爸妈妈,从一个展示点到另一个。
我们办公室外面的走廊里,在表演“不系安全带的鸡蛋”:一个木头架子上支着斜坡,放着两辆一样的玩具汽车模型。孩子们拿着自己画了画的鸡蛋,排一会儿队,把蛋放到车座上。一辆车的车座有“安全带”,鸡蛋被绑住;另一辆没有安全带。两辆车一起向下“开”,到坡底撞上一堵墙。绑了安全带的鸡蛋完好无损,没绑的那个飞出车座,碰得粉碎。讲解的人说,“记好要系安全带啊!”不知是谁设计了这个演示,每年拿出来表演,很受孩子和家长们的欢迎。
在视频室,孩子们可以体验3D的虚拟汽车。坐在特殊的座椅上,戴上特殊的眼镜和手套,就可以看到并不存在的汽车,摸到并不存在的方向盘。
在风洞试验室,孩子们可以见识如何用强大的人造气流,测量汽车在高速行驶时的风阻,听听气流产生的风噪声被隔绝得好不好,试试发动机产生的热量能不能得到冷却。
在开发部的大实验室,孩子们可以看到各种安全气囊和它们的引爆表演,操作由本地中学生们自己设计的机器人,试试用激光扫描仪器把自己手掌的形状精确地变成计算机上的图像。
已经在学开车的孩子们,还可以试开新款式的汽车。
我们部门和计算机仿真有关,我也“捐”了一个小时,去给孩子们做讲解。计算机仿真如今在工程上的应用很广。以撞车实验为例,做一辆样品车撞一下要花50万美元,太贵了;所以我们要先在计算机上模拟撞车实验,改进安全系统设计,直到比较有把握了才做样车,真的去撞一下。
除了这些演示,孩子们还可以看看爸爸妈妈的工作。如果今天开会,很可能有同事带着孩子参加。没有带孩子的员工,也很乐意向别人的孩子们讲解自己的工作。
今天,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笑,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一些兴奋。看着穿梭往来的人流,我想到非洲人的谚语:“养育孩子是整个村子的事。”也想到美国已故诺贝尔奖得主费曼的话:“一个儿童如果被科学吸引了,那么我们就有了一个科学家。”

我的职场领路人(3):真性情


写文章的人,为了一个恰当的措辞,可以冥思苦想,以至于“梦中得句”;对L来说,搞懂一个难题,或是找到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例子,就像文人们追求佳句,值得他日思夜想。他的许多经典案例,后来都收进了我们编的培训教材。
他的生活中,没有上班和下班的界线。哪怕周末去商场,也是妻子进去采购,L留在车里,拿出纸和笔,做他的工作解他的题。如果有人问他,“你下次度假有什么打算吗?”他总是一脸的茫然:“还不知道,好像没什么想去玩的地方。”对此,一般美国人是不太理解的;我们大老板有次好心,劝他出去放松放松,别工作得太辛苦;L听了觉得很委屈,跟我说大老板太不理解咱们华人对工作的认真了。
L心里整天琢磨着他的题目,别的事儿难免心不在焉。最经常的是下班的时候想不起来车子停在哪里了。我们的大楼有几千个人上班,各个方向都有大停车场;假如没搞错停车场,至少还可以一行一行地找;要是连哪个停车场都忘了,那可惨了,一个小时也不定能找着。有次下班,天快黑了,又下着大雨,L来找我帮忙,说实在想不起来在车停哪儿了;于是我开着车,L手上拿着汽车的遥控开关一路按过去;还算运气不错,找到第二个停车场的时候,有一辆车“答应”了。
其实不止L,我们几个弟子也和他差不多,各有各的心不在焉。秘书常常看着我们好笑,说“你们拿那个博士学位的过程中,一定丢掉了什么!”前阵子读了博友“爱城悟空”的一篇博文,把“博士”(Ph.D.)解为“永久性脑损伤”的缩写(Permanent Head Damage),不禁莞尔!
虽然工作认真,L平时是很有趣的一个人物。他的大办公室和我们的隔着十几二十米;而他笑起来很是全心全意,声音又响,极富传染性,周围的一片办公室都会跟着共振,听到的人也跟着咧嘴。L还喜欢拿自己开涮。我们组的秘书,平时省吃俭用(秘书的工资是比较低的),看到减价券总是剪下来收好,尤其是公司附近餐馆的减价券。L每次要出去吃午饭,就会到秘书那儿,问有没有哪家餐馆的减价券。有次问过以后,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:“我有这么多的钞票,反而到你这儿来找减价券,怎么回事?”接着一阵大笑。秘书看他前合后仰的,也忍不住笑起来。
弟子们有了麻烦,L总是不遗余力地帮忙。他妻子是个医生,也是菲律宾华人,和L一样地热心肠。我先生那时还在外地,我一个人住公寓。有次在医院做了手术出来, L夫妇怕我孤单,接我到他家住了一天,才放心送我回去。还有一次我生病,L约上我们的秘书,中午去中餐馆买了港式饮茶的点心去看我,让我很感动。
L真诚待人,也受到大家的爱戴。他有自己的工作方式,靠着和各部门的联系拿到一堆项目。大老板对他是言听计从,支持他,欣赏他;他们之间的合作,在我看来是天衣无缝了。
几年以后,大老板退休,换了一个中年单身的女主管。这位女主管有很强的控制欲。你如果愿意事事听她的,哪怕你没能力,干不出事,她照样喜欢你;可是如果你不愿受她控制,那么就等着她找碴吧。当然,这是我多年后总结出来的;当时的我,可没那么清醒。
L 恰恰很有主见、独立行事。女主管不喜欢L绕过她自己去找项目,说这不规范;要求L事事都通过她;可是她不懂工程,L通过她去做事很费力费时,她还动辄不满意。L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,高兴和烦恼都会流露出来。那段时间,只见他低头走路,笑声也少了,让人看了忧心。
终于,L决定提前从公司退休,到硅谷一家公司去做副总裁,专管产品质量。为他送行的派对上,我流了泪,尽管那时我已经调到另一个部门,工作上也早就独当一面了。
又过了几年,L退休了。闲不下来的他,还在教课、做咨询。每年一度的国际汽车工程技术会议上,我也总会碰到他。他的笑声还是和从前一样地爽朗、有感染力。
我在L手下工作了五年,受益良多;他是对我最有影响的人之一。不过,他从没有教过我如何圆滑处世,如何取得世俗意义上的“成功”。他凭真性情做人做事,为了推广稳健设计付出一生的专注和热忱。二十年后的今天,稳健设计在全公司得到了应用。虽然知道L的人已经不多了,在我看来,他是很成功的。
每当我看到那些“职场成功经验”的热销书,都会想到L;心里希望读那些书的年轻人,不要“重技轻义”。讨巧的心术或许能带来一时的利益,但要让事业和人生的风帆远行,却需要真正的智慧、激情、执着和信念,就像L那样




(完)

三个传奇女子



   2008年去西安,当然少不了游览华清池。

  来到华清池,正是雨纷纷。华清宫里楼台新造,富丽堂皇,背倚着烟雨茫茫的骊山,半遮半掩,恰如太真出浴,侍儿扶起娇无力

   1982年发现的五个唐代“汤池”遗址,现在修成展厅。汤池是石砌的温泉浴室,有杨贵妃沐浴的“海棠汤”,唐玄宗用的“莲花汤”,唐太宗用的“星辰汤”,太子用的“太子汤”,以及尚食官员们用的“尚食汤”。这些汤池都很大,引温泉之水,借山势错落而下,大体上是皇上洗过的水再让太子和官员洗。现代的滑雪度假村,常常在室外建有露天热水浴,不过相比之下,华清池的“汤”要华丽、气派得多。
  新近扩建的亭台楼阁,在“汤”的东面,包括一个很大的池塘,中间有可升降的舞台;降则隐于水中,升则略高于水面。 舞台以骊山作天然布景,晚上打出灯光,演出新排的歌舞节目《长恨歌》。朋友推荐我们看一场,但是那天因为下雨,取消了演出。看到“长生殿”里有DVD卖,标明是2007年排演的《长恨歌》,买了一盘。后来回到美国,却发现那张盘上根本没有《长恨歌》,才知道被忽悠了。
  在展厅里,意外地看到了一幅苏惠的《回文璇玑图》。去西安前,曾经读过《回文璇玑图》的故事,本以为在陕西扶风可以看到;可是去法门寺时匆匆忙忙,忘了找;现在反而在华清池不期而遇。
  苏惠,字若兰。她的传说有不少版本,这里取“陕西扶风版”。故事里说苏惠是东晋十六国时的才女,出生在陕西扶风美阳镇,从小聪明美丽,既擅长刺绣,又精通诗文。她嫁给文武双全的帅哥窦滔做妻子,窦滔后来当了将军,到襄阳去做官。因为窦滔和一个歌妓要好,苏惠赌气不愿跟着他上任。可是丈夫走后,苏惠又很后悔,终日思念他,写了许多情诗。她把情诗巧妙地排列成“回文诗”,用五彩的丝线织成图,寄给窦滔。窦滔读了非常感动,送走了歌妓情人,又把苏惠接去,夫妻不但重归于好,而且恩爱有加。后人用“回文锦”比喻情书。


《回文璇玑图》(转自天水在线网站)

回文诗,可以顺读,倒读,横读,竖读,斜读;可以三字一句,也可以四字一句,五字一句,等等,怎么成诗怎么读,因此可以读出许许多多的诗来,是诗的高级游戏。苏惠的《回文璇玑图》,共841字,到明朝时已被人读出7958首诗来。有兴趣的朋友,可以到下面的网站领略一下这些诗是怎么排列的:

至于苏惠的身世,据说《扶风县志》上有记载。就连武则天,也写过《织锦回文记》,赞赏苏惠。 
我对古诗懂得太少,不能加入读回文诗的游戏。不过想到千百年来,世上许多文人,读来读去,乐此不疲,且不断有新的发现,不由得衷心佩服苏若兰的智慧。 
武则天,杨玉环,苏若兰,这三个女子都是才貌双全。 武则天辅佐唐高宗掌管朝政及至自己做女皇,让后人不知是该赞她还是骂她。杨玉环能歌善舞博得浪漫皇帝的爱情,临了却做了贪权的哥哥的牺牲品,其悲剧令后人同情。而苏惠,柔情千种又善于表达,终于赢回了丈夫的心,还留下谜一样的佳作让后人传颂。女人做到她们三人的地步,也算“无愧无悔”了吧?

《回旋镖》(4)爱尔兰:“本土次贷”


本文是对迈克尔.刘易斯的《回旋镖》第三章的节译和综述。原作写于20113月。- 风铃
爱尔兰首都都柏林(转自互联网)

201011月我飞到首都都柏林的时候,爱尔兰政府正在向老百姓解释他们的亏损有多大。两年前,政府对爱尔兰最大的几个银行做出担保,承诺银行的一切债务由政府偿还。不过直到现在人们才开始看到,这个承诺对他们意味着什么。损失的数字之大令人窒息:仅安格鲁-爱尔兰银行(Anglo-Irish Bank)一家就亏了340亿欧元,占该银行投资房地产资金的一半;而两年前,政府曾说这家银行“只是资金周转的问题,没有亏损”,二话不说就提供了担保。据估计,爱尔兰三家大银行的亏损达到1060亿欧元;假如爱尔兰政府的税收进项全部用来还这些债,也得至少三年才能还清。
这样巨大的债务,使得爱尔兰的经济在瞬间崩溃。失业率从2006年的6%增加到14%,而且在继续上升。几年前,爱尔兰的债卷利率比德国还低,如今就是能借到债,利率也比德国的高6%。政府的财政赤字占了GDP32%,远远高于欧元区的其它国家。
爱尔兰的金融危机和冰岛有类似之处。比如它也是由一帮过于自信,不肯问路的男人们造成的。不同的是,冰岛银行借了外国人的钱,去征服外国;而爱尔兰的银行,却是借了外国人的钱,去征服爱尔兰自己。在这个全球的“资本家”竭尽全力地去毁灭资本主义的时代,爱尔兰的银行家们堪称首屈一指,创下了毁灭的记录,比冰岛的银行家还要糟糕。
在历史上,爱尔兰一直很穷,也一直是人口外流。1980年代,爱尔兰有三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贫困线以下。但是从90年代开始,爱尔兰出现了史无前例的经济奇迹:到2000年,爱尔兰只有6%的人在贫困线以下;而到了2006年,爱尔兰已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。那将近十年中,投资爱尔兰房地产比投资银行的生意还要赚钱。爱尔兰历史上第一次,进口的移民人数超出了出口的,特别是波兰移民,在高峰的2006年达到了25万。(爱尔兰是个很小的地方,人口不到450万。)
爱尔兰失业率(蓝实线)与通货膨胀率(红虚线)
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?没有人能说清其中的奥妙。爱尔兰从穷得反常暴发成富得反常,中间没有在“正常”状态停留,难怪爱尔兰人民搞不清什么是“常态”。2000年代初,当低利率的信贷到处都是的时候,爱尔兰人已经处在一种“魔力”之下,头脑被迷糊得看不到风险了。
爱尔兰的金融危机,说来是由“次贷”引起的;但这不是美国的次贷(爱尔兰的银行曾经很自豪地说他们没有买美国次贷),而是爱尔兰自己的“山寨次贷”。不知为什么,他们相信爱尔兰将成为外国人买房的市场,包括有爱尔兰血统的外国人。于是他们一股脑儿地开发爱尔兰房地产:新的村庄,豪华旅馆,会议中心,管道桥梁…. 遍布爱尔兰的乡村。银行向外国人借债,再把借来的钱贷给大大小小的开发商,全国到处都有工地。银行贷款之快,也让人瞠目结舌。一个开发商下午去去申请几亿欧元的贷款,居然到傍晚就能拿到钱;因为他们是银行的熟人,“关系户”,银行根本不调研那个项目是不是该做,就把钱借出去了。这种豪放贷款,把爱尔兰的房地产泡沫越吹越大。
然而,爱尔兰不是伦敦,没有国际房产市场,“外国人”也没有到这里来买房地产。这个泡沫破灭得很彻底,大家不约而同地刹了车,资金链在瞬间断裂;建得半半拉拉的工程废了,留下巨大的坑,堆满了水泥块、挖土机,无人收拾。一个原来预计能赚几亿欧元的工程,如今不但不能建,光是清理工地就得再花几百万。波兰来的临时工大批大批地离开,爱尔兰又成了出口移民的国家。
摩根.凯利是都柏林大学经济系的教授。他在2006年就怀疑这是个泡沫,准确地预言了爱尔兰的次贷危机。他在报纸上发表自己的意见,却被当作笑话,当作危言耸听而忽略了。2007年,凯利又写了文章,揭露爱尔兰银行40%的资金都借给了房地产开发商,指出这种投资行为的风险。为此他受到了来自银行的抵制和学校公关部门的压力,大家还是不相信他的警告。直到20089月,在美国的“雷曼兄弟”倒闭以后,爱尔兰三大银行的股票一天之内跌了20%-50%,凯利的观点才开始受到注意。
另外一个对爱尔兰泡沫发出预警的人,是美林(Merrill Lynch)投资公司的一个分析师,飞利浦.英格然。三十岁不到的英格然对爱尔兰的银行贷款做了仔细的分析研究,发现风险很大,写了一篇报告如实说明,引起了爱尔兰银行的反对;美林靠着爱尔兰银行的业务赚钱,不肯得罪客户,于是强迫英格然修改他的分析报告,收回他对爱尔兰银行的批评,而且炒了他的鱿鱼。
当爱尔兰的银行眼看就要倒闭的时候,爱尔兰总理咨询了美林银行,该怎么办?美林说这些银行的资产没问题,还在赚钱,只是现金一时周转不过来,建议爱尔兰政府给三大银行作后台,担保他们全部的债务;还说这些银行实际上不需要政府真的出资,这个担保就是为了稳定人心;人心一稳定,就不会急着到银行提款,那银行就可以缓过气来,危机就化解了。
在这样的情况下,爱尔兰政府承担了银行100%的债务,也就是说,这个因为少数人在几个银行乱搞而对外国投资人欠下的债,变成了全爱尔兰纳税人的债。而更加明智的做法,应该是担保银行的存款,不担保银行的债券。存款随时可以提取,而债券不是。借钱给爱尔兰银行,本来就该是有风险的,债主们亏损也是题中应有之意,为什么政府要全部扛下来呢?就这一个决定,把整个爱尔兰拖下了水。然而,政府官员对此一点也不认错,反而从外部找借口。
爱尔兰次贷泡沫的破灭,带来了大大小小的开发商的破产,加上老百姓房产价值的缩水。在美国,破产就可以赖账,还有希望“东山再起”。而在爱尔兰,“破产”的人要还清每一分钱,还不出来就一直背着,“永无翻身之日”。
奇怪的是,尽管形势这样严峻,这里的政客们好像无动于衷。冰岛和希腊的政府都因为金融危机而被老百姓换掉,可是爱尔兰执政的保守党却稳坐到2011年。迄今,爱尔兰没有类似美国“茶党”的运动,也没有老百姓大规模的抗议。和冰岛、希腊人相比,爱尔兰人是很能忍。美国人去爱尔兰,有两点会让他吃惊:一是爱尔兰之小,而是爱尔兰人的嘴紧:他们不会轻易把自己的麻烦闹得让世界都知道。
在我去之前,爱尔兰仅发生过两起认真的“抗议事件”。一件是41岁的小开发商做的,他把水泥混合车身刷上了抗议政府的标语,开着它在都柏林转了一圈,然后顶住了爱尔兰议会的大门。他干了这事,出了口气,就又销声匿迹躲起来,我约见了几次,他都不肯见我。
另一件,是安格鲁爱尔兰银行的总裁被扔了臭鸡蛋。扔鸡蛋的是个老人,他自己并没有欠债或破产,就是看不下去银行总裁们的无耻;犯了这么大的错,还在忽悠人!其中让他最恼火的是爱尔兰联合银行的总裁,于是决定要在那银行的股东大会上表示一下他的不满。
这个老人计划周密,简直像在计划一次暗杀行动。他只有两个在车库放了6个月的臭鸡蛋 。怕停车不顺,他决定坐公共汽车去;怕鸡蛋碰破,他特地设计了装鸡蛋的盒子;怕太滑了扔不准,他在鸡蛋外面包了“创口贴”;怕场地不熟悉,他提前进了会场,找到不远不近、不偏不斜的位置坐下来等待时机。第一个鸡蛋打中了麦克风,臭臭地粘到那总裁的高级西服上;第二个鸡蛋打中了总裁身后银行的招牌上。对于爱尔兰人来说,这就是个英雄之举了。

建筑工业产值指数(蓝线:爱尔兰;红线:西班牙;黑线:英国)

我的职场领路人(2): 师傅

除了我,L又在他的母校物色到几个即将出炉的博士。不过在他们到来之前,我是L唯一的“弟子”,他到哪儿都带上我;倒不是要我拎包——他常常为我开门,说是“女士优先”,让我很不好意思—— 而是带着我做事长见识。

L比我年长十多岁,是个菲律宾华裔,老家在福建;不过他的个头很高,肩膀很宽,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福建人。幼年时他的父母带着全家,改名换姓去了菲律宾。60年代他来美国求学,从UC伯克利机械系拿到博士学位后,被公司的研究所录用。我见到L的时候,他刚从研究所调到开发部两年多。
他的级别,在公司的技术人员中差不多到顶了。L直接向我们部门的大主管报告,平时做的工作,也完全由他自己“设计”。我因此跟着他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,见了各种各样的人,包括负责开发不同款式汽车的总工程师,各设计开发部门的主管,汽车装配厂的工人和工程师,试车场的实验室技术员,到公司找合作项目的大学教授,汽车零件厂家的质量管理员,等等。他通常是挑一个重要的质量问题,了解情况,诊断出问题的症结,然后找出解决的办法,教给别人实施,直到问题解决。
听上去这是个技术活,其实远远不止。凭L的机械工程理论知识和实际经验,发现和诊断问题都挺准。可要想说服别人,得到各级管理人员和工程师的支持,却是艰巨的“攻心战”。按照传统的管理方法,产品的质量问题是靠生产线的控制和产品的检验来解决的,没设计人员什么事儿。出了问题,大家往往是手指着厂里的工人:“你们没造好,是你们的责任。”而稳健设计突破了这个传统的思维方式,要从设计上优化;可又不同于一般的优化,还得考虑制造和使用中的不定因素,得用到统计学的知识。对于工程师们,加工误差是工厂的事,这个观念根深蒂固。如今L告诉他们,这也是他们的事儿,他们应该选择另外一种设计,让生产误差不至于引起质量问题。这就不单是技术上的改变了,得改变人们的传统观念。
再加上公司的文化是“防火的人显不出功劳,救火的人才是英雄”,稳健设计的推广就更不容易了。如果出了问题,你到生产线上把它解决了,人人都夸你;可是如果你看到有可能出现的问题,告诉人们应该如何预防,别人八成不领情,因为他还没看到后果,没有那个危机感。这也是我们工作的阻力。
我最佩服L的,就是他改变别人观点的本事。他很善于交流,包括与各种人的交流。我们公司的总工程师,其实不是个技术职位,而是个管理职位;他们通常学历并不很高,大学毕业吧,但是负责一款车的开发、生产,责任大,手上的财政预算也大,重要的决定由他们作。和他们谈的时候,L从不用高深的术语,而是用高中生就能懂的道理来解释技术问题,同时强调稳健设计的好处,比如成本低、质量高、客户会更满意、市场会更欢迎等等,争取他们在人力物力上的支持。 到了工厂,和装配线上的工人们交谈时,L除了用浅显的例子来解释他的想法,还常常会采纳工人们的意见。他和工人们在一起的时候,你看不出来是谁在“教”谁。只有和技术人员交流的时候,L才使用技术语言;而且也是深入浅出,从不故弄玄虚。
L尊重别人,善于观察别人,读懂别人的心理。他会根据对方说的话和表情、动作这些肢体语言,推测对方的立场,决定自己应该如何去说服对方。无论和谁对话,他都是平等相待,与人为善,从不居高临下。他走到哪里都能交朋友,别人尊重他,却不会敬而远之,而是把他当作良师益友来亲近。性格的魅力,使他很有说服力;别人喜欢和他合作,愿意听他的指导。
对于我们这些“弟子”,L不像个主管却像个教授。他想让我们做什么,并不直说。而是先和我们聊天讨论,说有个什么问题,挺有意思,挺有挑战,他觉得可以如何解决等等,引起我们思考的兴趣。然后再问“你想不想做这个课题啊?”到了那会儿,我们多半会说“想!”假如我们没答应,也会告诉他不答应的理由;过一天他又会来找我们,修改了他的想法,看能不能说服我们。我们几个弟子,就这么被他“宠”坏了;后来遇到不那么“民主”的老板,都很想念L
第一代华人移民从小没在美国长大,说英语一般都有“乡土气”,“中国英语”的口音很重。很多华人把交流的困难归咎于自己英语不好。L的英语也有很重的口音,但是他与人交流从来不是问题。他说有一个演讲专家曾经告诉他,有口音不一定是坏事;独特的口音也许会让别人的印象更深呢!关键在于有没有道理、表达得是不是清楚。英语不好,就别呱呱呱地乱讲,要想好了再讲,言之有物、有理。“宁愿想得比讲得快,不要讲得比想得快。”有次公司开大会,一个口齿特别利落的美国人滔滔不绝地演说,半道上张口结舌,接不下去了,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场。L的评论就是:“他的嘴比大脑动得快!”
我们那时要解决的问题很多,靠几个人是不能都做的。L教我们如何选择课题。先问自己两个问题:做这个课题难度高不高?收益大不大?难度高但收益大的课题,要花很多精力,但是做好了能解决大问题,L把这样的课题比作有大志的“雄鹰”;难度不高但是收益大的,好像“奶牛”;难度高、做成了收益并不大的,是傻傻的火鸡;而不难做、可做出来没啥收益的,就像无事忙的狗了。他建议我们多做“奶牛”,也可以做一个“雄鹰”。重要的是别去做火鸡!
L的这张形象之极的图,传遍了办公室,大家边笑边说好,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。所幸的是,对于自己的课题,我一直有选择的余地;这“选题图”可是没少用,呵呵!

《回旋镖》(3)希腊:国家搞垮了银行


在希腊,系统性的腐败造成了政府巨大的财政赤字,把国家经济拖到了破产的状态。本文是对迈克尔.刘易斯的《回旋镖》第二章的节译和综述。原作写于2010年。 - 风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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希腊阿瑟斯山(本图转自互联网)
我到达希腊首都雅典的那天,离下一次骚乱暴动还有整整一周。几天之前,德国的政客们公开建议希腊政府拍卖岛屿,再加上些古代遗迹来还债。希腊新上台的总理紧接着出来反驳,说他没有这个“卖国”的计划。信贷评级公司穆迪刚刚下调了希腊的债务等级,到了“垃圾债务”的级别(就是说,谁买希腊的国债,血本无归的可能性很大)。这在短期内倒不是问题,因为欧盟中央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已经同意出手救助,借145亿美元给希腊这个只有1100万人口的国家。从财政上说,希腊短期内是别的国家在负担。
这还算好的;要是看长期的形势,那还要严峻得多。除了已有的4000亿美元的国债,财政部刚刚发现,希腊的退休金短缺了8000亿美元。分摊到每个希腊人的身上,是25万美元的亏空。这还只是官方的数字,真实情况肯定更糟。一位国际货币基金的人说,“我们的工作人员去调查情况,简直不能相信希腊人是怎么算账的。他们只知道政府同意花多少钱,却不知道真正花掉了多少。别说比不上新兴国家,简直就和第三世界差不多了。”
过去的12年中,希腊国营部门的工资总数净增了一倍(扣除通货膨胀之后),还不算公务员们收的贿赂。国营行业的平均工资是私营行业的三倍。比如,国家铁路一年的收入是1亿欧元,发出的工资却有4亿欧元,再加上3亿欧元其它的开支,实际上已经破产了;而铁路职工的平均年薪却高达65千欧元。20年前有人指出,就是用出租车来运这些旅客,也比让他们坐火车要便宜;至今还是这样的情况。再比如,希腊的公立学校系统效率极差;在欧洲国家中,芬兰的教育质量最高,希腊最低,可是希腊学校的师生比例却是芬兰的4! 希腊人如果送孩子上公立学校,都得另外花钱给孩子找家教补课。希腊有三家国营军工企业,一共欠了几十亿欧元的债务,还有与日俱增的亏损。在希腊政府定义的“艰苦行业”中,男人55岁、女人50岁就可以退休,从国家领取丰厚的退休金;这些“艰苦行业”包括理发师、广播员、餐馆服务员、音乐家等等。希腊的公共医疗系统,花在采购物品上的钱远远高于欧洲国家的平均花费;一个希腊人告诉我,医生护士下班的时候,胳膊下夹着纸巾、尿布、或其它能够家用的东西,是司空见惯的事。
浪费和盗窃的分界在哪里,根本就说不清;两者互相掩盖,又互相依存。比如说,希腊人公认,只要是给政府做事的人,就是要收贿的。到公共医疗诊所看病,就得要贿赂医生才能看得好。从政府部门退休的人,通常都买得起数百万美元的别墅,外加两、三套乡村度假房。
奇怪的是,这些弊端都不能怪到希腊的金融机构头上。希腊的银行一直很守规矩,做传统的储蓄业务,没有买美国的次贷衍生债券,没有放款放到自己不能承受的地步,也没有给自己发高薪;这在欧洲的银行中是绝无仅有的。希腊银行最倒霉的,是借给希腊政府300亿欧元,被政府挥霍浪费掉了。在希腊,是政府搞垮了银行。
到雅典的第二天一早,我去见希腊财政部长乔治.帕帕康斯坦丁诺。他的任务是整理这一堆混乱的财务账目。部长随行中有六个看上去忙乱疲惫的女子,替他安排日程,但他还是迟到了。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里的工作人员之多。部长很开放、友好,脸刮得干干净净。和大多数希腊上层的头头脑脑一样,他看上去不像希腊人,倒像是安格鲁民族的。
这位部长200910月上任时,希腊政府财政赤字的官方数字是GDP3.7% 两个星期以后,这个数字被修改成12.5%,后来的实际数字是14% 作为财政部长,他得向外界公布和解释这个百分数。“上任的第二天,我把总会计室的人集合起来查账,那真是个发现的过程。”每天都会发现大笔漏算的赤字,比如每年有10亿美元的退休金开支不知怎么从来没上账,大家都假装没这笔开销;个人退休基金的短缺不是3亿而是11亿欧元,诸如此类的错误。“每天结束的时候,我都要问‘全在这儿了?’他们会说‘是的’;可等到第二天早上,又会有个人举手说,‘部长,这儿还有1亿或是两亿欧元的亏空。’”
如此持续了一个星期。发现的漏洞包括许许多多假的“创造就业机会”的项目。财政部长告诉我,“农业部私下建了个单位,招了270个人,去搞希腊农田的数码地图。问题是这270人中没有一个是搞过数码摄影的,他们真正的职业是理发师之类。”
最后算出来的赤字,远不是原先报的70亿欧元,而是300亿。怎么会差得这么大?因为到那时为止,没人在算账。“我们没有议会财政预算委员会,也没有独立的统计服务。”部长解释说。—— 执政党根据自己的需要,直接造个数字就是了。
财政部长说,“这不是简单的报账、算账的错误。2009年是选举年,所有的收税人员都奉命停工,不收税。”
“什么?”
部长笑了,“政府在选举年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撤回税务员。”
花销只是问题的一半,另一半是政府的收入。希腊一家大报的编辑曾经告诉我,税收部门不但腐化得包庇偷税漏税,而且牵涉到贩毒走私等黑社会的行当。只有几个税务员对此表示愤怒,其中有两个愿意接受我的分别采访。他俩都是因为举报同事受贿帮助逃税而被降级,被调离税收第一线。
第一位税务员告诉我,除了政府发工资时扣除的税收,大多数希腊人都在逃税漏税,包括一年赚几百万欧元的整形外科医生。因为年收入不到12000欧元的人不需要缴税,希腊有三分之二的医生,申报的年收入低于这个数。“逃税成了一个文化特征,希腊人从来没学会缴税,因为从来没有人因为违反税法而受惩罚,——逃税,就好象绅士没有为女士开门,算不上什么罪。”问题不是没有税法,而是没有执法;“假如把逃税的医生依法判刑坐牢,那么你就找不着医生看病了!” 这个税务员说。逃税的人,假如被税务员发现,他们可以贿赂税务员,求得通融;实在不行上了法庭,那官司没有十年八年也结不了案,所以人也不告了。既然没有法律的惩罚,那谁还去缴税?希腊的经济活动中,有30% - 40%是在税收体系之外;而欧洲总体只有18%的经济在税收体制之外。
最简单的逃税方法是收现金,不开收据;而最容易的洗钱方法是买房地产。希腊没有全国统一的房产登记,换个地方买房子,就能躲过查询。
因为收税难,希腊政府更加依靠房产交易税,按房产价值的某个百分数来收税。希腊人照样有对策:贿赂房产价格评估人,把价估得低低的,按这个低价缴税。希腊议会的300个议员,每一个都谎报了他们的房产价值以逃税。从外表上看,希腊的方法仿效了先进国家;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全民作弊的机制,而且还养了庞大数目的税务员。
和我交谈的第二个税务员带来了一大叠报表,都是他经手的希腊企业逃税的例子。他说希腊的公司常用这几种方法逃税:根本不正式成立公司;用假发票假造公司成本开销;对税务员行贿;等等(听上去很熟悉吧?)
我在希腊听到太多类似的例子,到后来都麻木了;逃税的规模之大,用进去的心思之多,都是令人震惊的材料。别说能写一篇文章,连一个图书馆的书都能写了。
希腊的体制,不但“被腐化”了,那体制本身也能腐化人。希腊人彼此没有信任;对于“成功”的人,他们都认定那人一定作了弊,贿赂了官员政客,或是谎报了财产收入,或是逃了税。希腊人只能相信和依靠他们自己和家庭。这种完全没有信任的社会是恶性循环的:说谎、偷窃的流行病使得任何社会文明都成为不可能;而社会文明的崩溃又更加助长了说谎、偷窃的行为。
在上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,希腊的利率多数时候都比德国的利率高10% (比如,德国利率4%时,希腊为14%),这是因为希腊国债被投资机构认为风险较大。那时希腊没有信用卡,也没有房屋贷款。当然希腊人希望得到和北欧国家相同的金融待遇。在90年代后期,他们的机会终于到了:废除他们自己的货币而使用欧元。但为了进入欧元区,希腊必须满足一系列要求。具体地说,政府的财政赤字必须低于GDP3% 通货膨胀率必须控制在和德国一样的水平。2000年,经过紧张的运作,希腊终于“做到”了。为了让账面上的财政赤字降下来,希腊政府把各种开支从账本上消除,包括退休金、国防开支。为了降低账面上的通货膨胀率,希腊政府玩了很多花样,包括把税收从价格中扣去,冻结水电的价格,在物价抽查的时候用便宜的食品代替贵的食品,等等,伪造了统计数字。当时外界就有人指出,希腊政府公布的数字自相矛盾、漏洞百出,难以相信。
2001年,希腊正式加入欧元区,从此它的国债就有欧洲央行作后盾,可以用德国那样的低利率在国际金融市场借钱。为了继续满足欧元区的要求,希腊政府要接着谎报数据。2001年,美国一家投资银行Goldman Sacks从希腊政府那儿拿了3亿美元,替它“做账”,让巨量的国家债务从账面上消失。Goldman Sacks还教会了希腊政府各种窍门,把将来可能有的彩票收入、高速公路的收费、机场着陆费、甚至欧洲中央银行答应借给希腊的钱,都统统证券化。换言之,把希腊政府将来的收入换成现在能用的钱,寅吃卯粮了。
这个谎越撒越大,直到2009年希腊政权换马,新上任的财政部长盘点国库,才发现钱少了;没办法,只好向外界摊牌:“我们算错了,少算了赤字和通货膨胀”。消息一出来,不但希腊犹如破产,凡是买了希腊债券的投资机构都倒了霉,包括英国和美国的几家大银行。希腊的信誉一落千丈,借债、付款都很困难。希腊需要进口许多物品,没有信誉,如何进口呢?
国际货币基金和欧盟央行虽然可以向希腊提供贷款,可那是有条件的;希腊必须同意财政紧缩,削减开支,表明他们有能力还账才行。这是一副苦药,希腊人不肯推迟退休年龄,不肯减工资,不肯失去既得利益,于是罢工、上街暴动、烧毁建筑、阻止游客,一时间希腊成了混乱之国。
在这个风暴的中心,是一起牵涉到希腊有名的古寺庙“瓦特派第寺”的丑闻。这是欧洲最古老的寺庙之一,在拜占庭时代就有了。它建在几乎与世隔绝的阿瑟斯山的悬崖边,脚下是深蓝的爱琴海。这个寺庙年久失修,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,有一帮年轻的僧侣来到瓦特派第寺,“经营”起一个庞大的产业,找来巨款,修复寺庙。为首的“伊夫然神父”很会结交政府官员,接受他们的忏悔,代表上帝宽恕他们的良心,换来这些官员的赞助。
瓦特派第寺在历史上曾经有很多“封地”,遍布希腊和土耳其;后来产权都被政府收去了。伊夫然神父居然神通广大,找出一张古老的地契,从希腊政府那里拿回来一个湖;这个湖的价值虽然不大,却几经周折和政府换来了73块非常值钱的房地产。然后又让政府重新划区,允许寺庙的房地产公司在那里开发,建成别墅卖出。这么一转手,瓦特派第寺就赚了10-20亿欧元。
瓦特派第寺庙(本图转自互联网)
这件丑闻,引起了希腊人的愤怒,不约而同地拿寺庙当出气筒。因为有高层官员的卷入,当时的政府只得下台,由社会党接任。
按照伊夫然神父的解释,“聪明人适应形势,傻瓜才坚持己见。”寺庙可以卖“上帝的宽恕”,只要有人买他们就可以卖。“要不然我们寺庙怎么能生存了一千多年?”从这个角度去看,他们也并不比其他希腊人更腐败。
我离开雅典的前一天,希腊议会辩论通过了一个法案,提高退休年龄,减少政府发的退休金,缩小国家经营的产业。希腊总理公布了这些措施,说是国际货币基金的要求,而不说是希腊议会自己的决定。为什么?因为他认为希腊人也许更能接受外界的呼吁。换句话说,希腊人放弃了真正的自治。
成千上万的政府工作人员上街抗议这个法案,他们是希腊版的“茶党”:受贿的税务员们,不教书的教师们,年年亏损却享受高新待遇的铁路职员们,国营医院里拿回扣高价进货的人们。他们编成方队和防暴警察对抗,希腊总理说,“他们要见血。”5月份曾经有三个银行职员被暴动的人烧死,其中一个是怀孕的妇女,只因为他们没有加入罢工。警察看着暴乱者放火烧人,却没抓一个。当这三人被烧死的时候,街上的暴乱者高喊“活该”。其实希腊的银行是最无辜的。如果还有公正,应该是银行的人出去游行,抗议希腊社会对他们造成的损失才对。
因为罢工和抗议,机场关闭,码头禁止游船下客,本来可以为希腊赚钱的旅游业大受损失;私营企业的职工,如果不加入罢工,就像那三个被烧死的银行职员一样有生命的危险。雅典所有的餐馆和店铺都只好关门。
在金融市场,气氛是同样地紧张。所有的人都在问一个问题:希腊会不会破产?就是说,希腊政府欠的债会不会还?还吧,希腊经济承受不了,无异于杀鸡取卵;不还呢,希腊政府信用尽失,所有希腊银行会立即破产,国债利率将会很高,同样是沉重不堪。(最近达成的协议,是希腊政府承认还85%的债,也就是说1块钱还85分。)
但更加严峻的问题却是:希腊人的道德体系、社会诚信,一旦失去,还能重建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