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北行(9)夜宿梯皮村



离冰川公园东大门最近的小镇Browning附近,有一家梯皮帐篷露营地。行前在网上找住处时,被它的招牌画吸引,也没多想就下了单,最后一夜住在那里。虽是露营,那里也提供被褥,用不着自带睡袋。对于我们这些千里以外飞过来的游客来说还是可行的。

“梯皮”原是印第安语,英文Tipi或者Teepee。它看上去很像我小时候从照片上见到的鄂伦春人的帐篷,那时鄂伦春人对我来说代表了一种莫名的浪漫,以至于几十年之后还有这好奇心,要体验一下。

那天从加拿大回到冰川公园东大门接上两个儿子,他俩果然又爬了大几十里的山路去冰川。看他们狼吞虎咽地吃了晚饭,再开车去找梯皮帐篷,日落后方到。

营地离小镇也有十几里,在印第安人的保留地上。一片草甸子,四野无人,从公路上只看见几盏灯,依稀辨得出砂石铺的小路。拐上小路开到灯前,有一栋木房,想必是管理处了。我拿着预订单进去,却既不见柜台,也没人接待。正纳闷,来了个小伙,说主人就住在这里,让我试试后门。我去后门叫了几声哈罗,里面也没动静。刚转身往回走,背后有人叫“Miss”,只见一个白头发老人开了门,让我进去,一面说着我们八点打烊。我看看手机,已经八点半了,忙连声道歉。老人推开一间房门,对里面说:蜜糖,我已经换上睡衣了,不方便出去,你招呼她吧。那屋里的床上有一位老太太,她答应着老头,让我等一下,一面穿衣起床。



我打量着大厅的陈设,见满墙都是画,大幅小幅的都有,用镜框装着,色彩鲜艳,画面也很有特色,不像一般人家的装饰画。想来这家主人爱好艺术吧。我问老太太可不可以让我的家人也进来看看,她说明天吧。可明天我们天不亮就要走了。我又问她可不可以拍照片,她说对不起,艺术家们不让拍。我这才意识到这些画不是她家的摆设,而是别的艺术家的陈列画作。后来我得知这间大厅是现今印第安艺术家的展览画廊,可惜我们那天到得太晚,没能好好看。

付过账,老太太带我到前面,指着坡下的“梯皮村”说:你们家的帐篷是右边最远的那个,大号的,蓝色画着星星的就是。四个人的睡袋枕头和毯子都铺好了。木柴和生火的纸也都有,你们自己生火就行。她又带我进了对着路的那一大间,里面整整齐齐地摞着几叠毛巾浴巾,有几张桌椅,一大罐饮用水,柜台上还有盘子碗盏水杯和餐具。厕所和浴室在对面,夜里一般不上锁,要是被人锁了,钥匙在这里。她指着墙上挂着的带着木牌的两把钥匙。你们晚上进来,走的时候要把门关上,防止动物进来找吃的。我一一答应了,又问她万一我们夜里有什么事儿,怎么和你们联系?老太太耸耸肩笑说,我这会儿就去睡了。看那意思,有事儿没事儿都不是他们的事儿了,哈!


公共厕所和浴室

我把老太太的吩咐三言两语地传达给家人,大家决定只拿最必需的东西带到帐篷里,趁着天还没黑透,赶紧洗澡。小儿子从我们租的车里找到了一个打火机,我拿了带来的手电筒,去找我们的帐篷。

帐篷并不多,一共十来个吧,都是用木杆子交叉作支撑搭起来的。四周围着防雨的帆布,分两截,上面一截套在外层,下面的一截连着草地。帐篷里面是圆锥形的,中间用几块石头围成火塘,篷顶留着个空洞当烟囱。帐篷外另有两根杆子撑着一块布,下雨下雪就可以用那块布遮住顶上的洞。围着火塘有四个简易床垫,上面已经铺好了用被套套着的睡袋,另有织着传统印第安图案的棉毯。门是个半人高的帘子,放下来就是关门了。据说这个设计和当地印第安人从前的帐篷一样,只是把兽皮换成了帆布。对于游牧民族来说,这种随时可以装、拆的帐篷是必须的。

我们的帐篷

营火生起来


小儿子生了火,坐在铺上弹起他随身带的四弦琴,唱着他刚刚编的歌。对他们哥俩来说,这将是浪漫的一夜 —— 预报说有流星雨,他俩夜里要起来看。

被套干净暖和,闻得出淡淡的太阳味儿。我想到那位老太太,是她洗的吗?她该不止七十岁了,脸上虽有不少皱纹,依然看得出年轻时的美貌。这两位老人有什么样的故事?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在这荒野里开店?

火塘的木柴渐渐暗了,灭了。我想象着印第安人从前的生活:他们有什么样的快乐和焦虑?他们每天做些什么?找吃的、喝的、取暖的,防备野兽的攻击,干头领分配他们干的活儿?可能这些就够他们忙活的了,哪像我们现代人每天有空玩微信、为地球操心。文明和哲学是要丰富的物质做基础的,简单的生活只能产生简单的思想吧?常听人问物质丰富以后人类就幸福了吗?我觉得确实是幸福得多,至少咱每天不用为吃喝拉撒洗澡生火操心,也不怕被野兽吃掉,不是吗?

被手机闹钟叫醒是四点不到。深蓝的天上挂着半轮月亮,远处的小镇灯火依稀,衬出一架架帐篷的轮廓。我穿上羽绒衣,深一脚浅一脚去洗脸漱口,回来时见帐篷里有亮光,心想孩子们倒是勤快,又生上火了。掀开门帘,大声说该出发了!弯了腰进去,见对面铺上坐着个女子,睁大眼睛看着我,说什么?再看,却不是我们的帐篷。我赶紧道歉,对不起对不起,认错门了,吓着您了吧?那女子回过神来,笑说没关系,我赶紧退出来。冷不防身后一条大狗,差点被我踩到。那狗叫着,一直跟到我家的星星帐篷外。这次咱看清了门外挂的名牌才敢掀帘子。进去一说,家人都笑了。幸好那女子没把我当劫寨的抢匪,她要是拿枪自卫,那我可不惨了?


两个孩子夜里都起来看了流星。大儿子后来写了一篇文,说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银河,看到这么多的星星,很感动。这可是我没想到的。我儿时住在中国江南的一个中等城市,老房子老街,昏黄的路灯到夜里是熄掉的。夏天我们睡在外婆家的后院里,躺着看满天的星星,银河对我们来说一点也不稀罕。可如今城市里灯光污染,夜晚也如半个白昼,能看到的星星就少多了。这次孩子们有机会看了银河,而且是他们自己要看的,可算意外的收获。

蒙大拿州的小名叫“Big Sky Country”,译成中文是天空辽阔之乡。我们的车离开了梯皮村,迎着天边的曙光,走在一片原野中。渐渐地,太阳升起,橙红的霞落在草原上。这朴实而绚丽的天空辽阔之乡,给我们留下了完美的印象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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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好奇,我回家后上网搜了那家营地主人的资料,原来他俩还是名人。男的出生在当地印第安人的 “黑足部落”(Black Feet tribe)。从小跟着族人学了手工和绘画,后来出去念书,在西雅图住了三十多年,老了又回到黑足部落的保留地,开了这个帐篷旅馆,又筹款建了印第安艺廊,就是我们没赶上看的那个。网上的介绍说他是画家、印第安舞者。他妻子却是德国人,摄影师,兼做旅店的管理。我想,他俩一定有很多故事,美丽的故事。(有兴趣的朋友,可以在网上搜 Lodgepole Gallery and Tipi Village。)




梯皮帐篷露营地的主人、印第安艺术家 Darrell Norman

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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