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思(3): 夹缝


 从父母住的小区大门向右拐,不到五十米的路边,是一个小小的面铺。不足六尺宽的店面,门口架着口大锅,几个人在锅台旁边忙乎着,半隐半现在腾腾的热气里。店外的人行道上,摆着几张小方桌,围着圆凳,客人们七七八八地坐在那儿,吭着头呼噜噜地吃面条。一个剃着平头的中年男人,背有点驼,系着围裙,来来回回地端面条,擦桌子,招呼客人。我每次跑步经过,都忍不住被那里的香味诱惑,要咽下口水。




我的家乡以美味的酱油出名,放了很多酱油的“红面”是我的最爱。小时候上学的路上,也有一家小店,专卖豆浆油条酥烧饼锅盖面。那时候三分钱一个烧饼,8分钱一碗面条。面条是传统的做法:一大口锅,却配一个小锅盖(你不用担心水开的时候“噗”出来),里面的水被面条里的碱煮成了淡黄色。新鲜的机面,宽的细的有好几种。你排几个人的队,告诉大师傅要二两还是三两,要大宽、小宽还是中细、特细,要光面还是鸡蛋面,然后递上钱。大师傅随手抓一把面条,搂成一团,扔到锅里;不过你别担心,他一定记得哪一团面是你的。过几分钟,大师傅拿一尺半长的筷子把你的面捞到碗里,那里面已经放了酱油、荤油、葱花和蒜蓉。你接过碗,找半截凳子歪着身子坐下来,迫不及待地唏哩呼噜,喝汤吃面。
那天我跑完步,到妈妈的厨房拿了一只锅去面店。排了两三个人的队,告诉大师傅我要一碗宽面加两个鸡蛋,付了6块钱。大师傅抓了一把面,扔到小锅盖底下。我请他煮烂点,“家里有老人”;他说“等你拿到家就是烂面了”,倒也是。几分钟以后,他用一尺半的筷子把面捞到我的锅里,加上了红红白白的作料和煮鸡蛋,又放了半锅汤;我一路闻着香味端回家。
面条的口味很地道;至于是不是放了“地沟油”,先不去管它,解馋要紧。父亲和我边吃边聊。他惊讶于价钱的“公道”:六块钱,带两个鸡蛋,半锅面两个人还吃不完;如今柴米油盐样样涨价,算下来,店家能赚个一块钱就了不得了。这样一天,能赚100块钱吗?
父亲说,开店的夫妻俩原是工人,十几年前下了岗,就靠这个小店过日子;可以想象他们起早睡晚的辛苦。因为店铺太窄小,桌子只好放到人行道上;这下成了“违章经营”,前年被城管勒令收摊。城管去撤摊的时候,老板娘烧了一大锅开水,双手端着,拦在城管面前说:“不让我们开店,我也没法活了。你们要逼我关门,这滚水就浇我自己身上!” 城管一看这架势,怕出了人命闹大了,只好睁只眼闭只眼,让她家接着开店,这段故事也跟着传开了。
在我看来,那面店的夫妇俩都挺老实和气;这么铤而走险,是真没别的法子。没钱,没房子,没“关系”,底层的老百姓,在夹缝里过日子,还过不安生。
和那些城管打人致命的悲剧相比,这算是“人性化处理”了。但愿这样的“夹缝”能宽松些,让更多的人可以喘口气。一个社会,总不能为了市容观瞻,而断了很多人的生路吧?

 2011年10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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