德国能不能化解欧洲的金融危机?这对世界与中国的经济至关重要。
本文是对迈克尔.刘易斯的《回旋镖》第四章的节译和综述。原作写于2011年。本文中的不雅用语均译自原文;因为和主题很有关系,加以保留。如有冒犯,风铃在此致歉。
德国柏林勃兰登堡门(图转自互联网) |
知名的人类学者艾伦.頓蒂斯(Alan Dundes)在1984年出了一本书,说德国民俗文化中有很大的比重与“屎”有关。他举了很多德国谚语、民间故事、民歌、谜语作例子。比如把爱人称为“我的小屎袋”,把有钱人叫做“拉屎币的”。有一句骂人的话叫“舔我的屁股!”而回骂则是“你先舔我的!”欧洲仅有的“马桶博物馆”在德国的慕尼黑。頓蒂斯说,德国人对于人类排泄方面的活动好像特别感兴趣,名人也不例外。比如莫扎特写过一封信,其中对于大便的形象描写,几乎是无以类比的;希特勒喜欢用“屎脑袋”来形容别人和他自己,他的私人医生说他“花了令人诧异的大量精力去检视自己的大便”,等等(此处省略N字)。
頓蒂斯写道,“外面干净里面脏;形式干净内容脏;这种干净和污秽的组合,好像是德国人的民族性格。”这话曾经引起争议,不过用来描述德国在本次金融危机里的作用倒是挺贴切的。德国人喜欢靠近污秽,却不想弄脏自己。
我来到德国的时候,正值国际金融界风雨飘摇,主要国家的财政部长们都在担心:如果投资人不再买他们的国债,经济就将陷入危机。而德国是唯一不需要担这个心的国家。不但如此,欧洲各国所欠的债,只要德国肯出手,都能替他们还掉;问题是德国愿不愿意这么做?德国人是要继续做德国人,还是做“欧洲人”?外界此时对于德国领导人的一言一行都很关注,他们的一句话就能让金融股市上升或下跌。
我在柏林采访了44岁的德国财政部副部长阿斯谬森(Jörg
Asmussen)。他剃着光头,桌上所有的文件都放得整整齐齐,横平竖直,墙上挂着亨利.福特的名言:“成功的秘密是理解别人的观点。”他说话直截了当,一点也不像其他的财政官员那么刻意回避。
阿斯缪森说他刚读完国际货币基金关于希腊改革的最新报告,“希腊人没有实践他们的诺言。他们还是收不到税。问题不是希腊没有税法,是收税的体制需要改变”,他说。 “但这只是诸多问题之一。希腊必须进行结构性改革,现在的步子太慢了。”我请他举个例子。“比如说,同等的公务员,在德国的年薪是5万5千欧元,但在希腊是7万欧元;为了掩盖这一点,希腊政府给他们发13个月或者14个月的工资。希腊必须改变人民和政府之间的关系,这可不是几个月就能达到的目标。”他的意思很明白,假如希腊人想继续留在欧元区,那么他们必须改变自己。
但是要让希腊人这么快地改变也是不现实的。摆在德国面前的路有两条:一条是德国同意参加一个新系统,将欧盟各国的财政捆绑在一起,类似美国各州之间的关系,德国纳税人的钱流入欧盟公用;另一条是希腊等德国以外的国家实行“结构性改革”,奇迹般地改变自己,像德国人那样高效率、高产值地工作。这第一条希腊人很喜欢,德国人不干;德国人喜欢的第二条,希腊人却又坚决反对;所以有希腊人寄“炸弹信”威胁德国总理。
现实一点来看,欧洲问题唯一可能的解决方法,是德国和其它几个有能力的欧洲国家合力,救助破产的几国;但是从政治上来说,这很难得到德国人民的同意。每个德国人都记得,当年他们参加到欧元区、将马克换成欧元之前,他们的领导人斩钉截铁地保证过,绝对不会让他们替其它国家还债。所以德国总理绝对不敢答应“救市”。可另一方面,德国对欧洲其它地区的出口又占了德国经济的30%左右,如果别国不景气,德国也难善保其身。
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觉得欧洲的金融问题走进了死胡同。欧盟央行一直在一次又一次地补窟窿,借钱给破产的欧洲国家和银行;每次补的时候都说可以了,钱应该够了;可是一个月两个月以后,更大的窟窿又出现了。意大利、西班牙、葡萄牙,甚至法国都有了问题。假如希腊倒闭,也要连累欧盟央行,连累其它欧元区的国家。
从德国财政部的角度来看,这一切问题都源于希腊人不肯改变他们自己的行为。欧元区的联盟,建立的基础是各国都要遵守与德国一样的准则。就像阿斯缪森身体力行的一样,忠于职守,当官不为自己发财。他这样的官员会把希腊人吓坏。
普通德国人在低价信贷的利诱下无动于衷。德国没有次贷,房地产的价格也没有上涨,德国人尽可能地存钱,不浪费,这些品质好像存在于他们的基因里。
德国简直就是冰岛、爱尔兰、希腊、还有美国的对照。那些国家拿着别人的钱滥用;而德国则通过它的银行家们,借钱给别国,支持它们滥用。德国的银行放贷给美国次贷的债主,给爱尔兰房地产开发商,给冰岛的银行大亨们;他们在德国本土干干净净,却竭尽全力到德国以外的地方搞了一身脏。目前的统计是,德国银行借了210亿美元给冰岛的银行,1000亿美元给爱尔兰的银行,600亿美元买了美国的次贷。
在2003-2008年间,德国的银行从只做传统的业务突然卷进了国际金融的复杂游戏之中,根本搞不清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。德国人讲规则,以为别人也和他们一样讲规则;他们诚实缴税,以为希腊人也和他们一样地诚实缴税;他们成了华尔街投行的忽悠对象,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,…
总之是他们自己干净惯了,不知世界有多脏;或者是明知世界脏,也要去赚钱,结果自己沾了一身的“屎”。如今,德国拿钱给欧盟央行,央行再给爱尔兰政府,爱尔兰政府再给爱尔兰银行,爱尔兰银行再还给德国银行…
有人说,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,德国政府直接把钱给德国银行,不就得了?
说公道话,德国的这些“银行家”们当时干这些事,并没挣那么多钱;和华尔街投行的主管们相比,简直就不值一提;如今他们却吃了罪坐牢服刑,而华尔街投行的主管们还在继续拿着高薪。
也许,德国财政副部长把“成功的秘密是理解别人的观点”挂在墙上,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国人和德国人的不同之处:别国的人会撒谎。在这个充满欺骗的金融世界里,天真幼稚的德国就像一个封闭的岛,从来没有被外界的病毒侵入,也就没有抗体。另一种观点是,德国信任别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。
不论是什么原因,要是你一面执着于洁身自好,一面又对污秽很感兴趣,那就免不了要惹来麻烦。没有污秽就没有清洁,没有杂质就没有纯粹;对前者的兴趣必然会导致对后者的兴趣,逃不掉的。
(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