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里讲的“法国歌剧”,是指以法语剧本、用法国音乐写出来的歌剧,而不是用法语演唱的意大利歌剧。
和意大利相比,法国歌剧的起源晚了大约70年,其中有着文化和社会的原因。歌剧和语言分不开,它的魅力之一就是音乐与歌词的和谐;意大利语的歌词如果翻译成法语,唱起来就有点别扭;就好象今天我们拿中文唱西洋歌剧,听起来也没味道,更不要说歌词翻译不当会造成失真。
意大利语和法语虽然同属罗马语系,发音却很不一样。意大利语重元音,唱着圆润;同一个音节往往占用好多个不同的音符,类似中国京剧里的摇板、散板、和各种拖腔。而法语的辅音比较长,元音比较弱,不如意大利语圆润,用意大利花腔唱起来不自然。而且十七世纪的法国人讲究“纯粹”的话剧,不喜欢把音乐掺和到话剧里;对他们来说,音乐是给芭蕾舞伴奏的。
吕利(Jean-Baptiste Lully ,1632-1683)是法国歌剧的创始人。他在意大利出生,接受了音乐和舞蹈的训练,14岁时来到巴黎,很快成为第一流的作曲家和乐队指挥,后来做了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宫廷音乐大师。从一开始,法国歌剧就是皇家艺术的一部分。路易十四在位时,对文化艺术非常热衷;吕利受到他的青睐,写出来的歌剧,只要皇帝喜欢就会风行
(让人想起中国的样板戏) 。
1688年画作:法国作曲家和艺术家
(吕利也在其中),现藏于罗浮宫
吕利综合了十七世纪在法国流行的音乐与话剧元素,包括古典文学剧本、巨大的舞台和布景道具、芭蕾舞,
创作出有法国特色的歌剧。芭蕾舞从十六世纪就开始在法国盛行,路易十四自己就幻想成为跳芭蕾舞的演员;他在位的时候,花了不知多少钱发展芭蕾舞。吕利清楚地知道,要想成功,他的歌剧里一定要有大量的芭蕾舞。
除了穿插芭蕾舞,吕利的歌剧还有几个特点:序幕总是用来歌颂路易十四;人物和剧情总是围绕着爱与荣誉的主题;没有喜剧性人物,整个风格都是庄严正式的,而且和现实生活完全分离。
吕利对法国歌剧发展的最大贡献是,他写的宣叙调适合用辅音长、元音弱的法语发音。在他的宣叙调里,一个音节(syllable)一般只占一个音调(pitch);法语的灵活性则体现在音乐的不同节奏(meter)上;他的宣叙调很有旋律,不像当时的意大利歌剧,只有咏叹调才有旋律。
吕利的咏叹调和意大利歌剧也很不一样:比较短,音域也比较窄,着重发音吐字的清晰而不是像杂技一样的花腔,通常和宣叙调联接在一起,不合适单曲演唱。因为咏叹调不再是歌剧的基本部分,所以法国歌剧对演员的声乐要求不太高,但是对演技的要求更高。
吕利的作品如今已经不怎么上演了。但他在声乐上的这些创新被后来的法国歌剧所继承,成为法国传统的一部分。
1674年巴黎凡尔赛宫大理石庭院演出吕利歌剧的场景
格鲁克(Christoph William Gluck ,1714-1787年)是下一个法国歌剧的重要作曲家。他影响了十八世纪法、意歌剧的综合。他的作品遍及欧洲,但因为受到法国皇后玛丽.安托瓦内特(Marie
Antoinette)的赞助,在法国最有名气。那是欧洲启蒙运动的年代,格鲁克的音乐也反映了时代的特点:去除僵硬的程式,用通俗的声乐方法表现真实的情感。他代表作之一是根据奥菲欧和尤莉迪琪的故事写成的《Orfeo ed Euridice》,至今仍在上演。(这个故事的生命力真强!) 和意大利版本的奥菲欧不同,它的咏叹调旋律简单,情感直接;宣叙调的结构灵活,有更多的旋律性,由乐队伴奏;舞蹈成为歌剧的有机部分,而不再是为跳舞而跳舞;倚重合唱。这些都是法国歌剧的独特之处。
到了十九世纪,巴黎已是欧洲的歌剧之都,观众也从贵族转向中产阶级。1820年间,法国 “大歌剧”(grand opera)的风格逐步形成。顾名思义,大歌剧什么都大:场面大,故事大,戏剧性强,演员阵容也大。大歌剧的代表作曲家是贾科莫·梅耶贝尔(Giacomo
Meyerbeer)。他善于操纵大场面,红极一时,赚了很多钱。但是和意大利歌剧在“黄金时代、黑暗时代”的遭遇一样,法国大歌剧的艺术成就很有限,没啥传世之作。
和大歌剧并存的,还有法国喜歌剧(opera comique)。这种歌剧不用宣叙调,人物对话直接道白说台词,像话剧;规模也比较小。它的代表作曲家有雅克.奥芬巴赫(Jacques Offenbach),其作品如今还在上演。
介于大歌剧和喜歌剧之间的,是抒情歌剧(lyric opera ) 。它和喜歌剧类似,常用道白,旋律通俗易懂,规模则接近大歌剧。这类歌剧的代表作有夏尔·古诺(Charles
Gounod) 作曲的《福斯特》、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,圣桑的《Samson and Delilah》, 以及比才的《卡门》。
《卡门》(1875)
(下面的章节已在拙文“看《卡门》”中引用。)
比才(1838-1875)
比才(George
Bizet)的歌剧《卡门》,可以说是脍炙人口,即使在中国也很知名。这是一部以“爱与死”为主题的戏,只是其中的爱很原始、很本能、很自由,又很冲突、很暴力。
女主角吉普赛姑娘卡门是个“男人杀手”, 像她自己所唱的,“如果你爱上了我,你可要当心!”她的美丽和野性对男人很有诱惑力,但是她的朝三暮四又让男人无可奈何。男主角何塞恰恰是个实心汉,阴错阳差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卡门,又跟着她“落草”走私,毁了自己的“前程”。等到卡门离他而去,何塞怎么也吞不下这颗苦果;得不到卡门,宁愿杀了她,自己服罪。
名角诠释卡门,各显风情
戏的转折点在第三幕。卡门和她的吉普赛同伴们在山里扎营走私,闲来无事,用扑克牌算命。她的两个女伴,一个算到自己会嫁给老富翁,富翁死了给她留下一大笔钱财;另一个算到自己被一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爱上,骑着马带她进了大山。卡门那时已经厌倦了何塞占有式的爱情,心里向往着英武的斗牛士。她也拿出牌,给自己算命。算出来的结果让她震撼:他们俩都已经死到临头,她会先死,然后是何塞。她算了一遍又一遍,看到的牌都是死亡、死亡、死亡。卡门相信命运,“扑克牌不会说谎!”她不再想着掌握自己的未来,决定义无反顾地接受命运,即使是残酷的命运。
这一段从卡门女伴的重唱开始,俩人都是明亮欢快的曲调。然后是卡门的独唱,悲哀而沉重。接下去是三重唱,各表其情,悲哀和欢乐同时被显示出来。这也是歌剧独有的表现力;很难想象话剧中三个人同时说话,有悲有喜;那样根本说不清,观众也听不清。
这一段的歌词大意如下:
梅赛黛斯: 洗牌!
弗拉斯吉塔: 抽牌!
对,就是这些牌。
梅赛黛斯: 三张…
弗拉斯吉塔: 四张…
二人: 美人们,把我们的未来都说出
现在就告诉;
谁会对我们虚情假意,
谁会真心爱我们 - 说吧!
弗拉斯吉塔: 我看到一个小伙子,
他爱我爱得发疯。
梅赛黛斯: 我的是个老富翁
可他要娶我。
弗拉斯吉塔: 他带我骑在马上进了山。
梅赛黛斯: 他把我像女王一样安顿在王子才有的城堡中。
弗拉斯吉塔: 不停不歇的爱,每天有新的狂热。
梅赛黛斯:
金子多得抱不过来,钻石,... 琳琅满目的珠宝。
弗拉斯吉塔: 我的成了有名声的首领,手下有一百个人跟随。
梅赛黛斯: 我的,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…
是的,他死了,哈!我是个有钱的寡妇。
二人: 再来一次,美人们,把我们的未来都说出;
现在就告诉。
谁会对我们虚情假意,
谁会真心爱我们 -
说吧!
弗拉斯吉塔: 钱财!
梅赛黛斯: 爱情!
卡门: 现在,也轮着我试试。
方块,黑桃! … 死亡!
我看到了,没有疑问…先是我,然后是他!我们俩都得死!
你可以把牌洗来洗去,想躲避不吉的预言;
可牌太诚实了,洗也是白洗,牌从不说谎!
如果上天注定了你有快乐的结局,
那么洗牌吧,抽牌吧,不用害怕;
你一翻牌,它总会宣告你的幸福。
但如果你必死,如果那可怕的字眼是你的命定,
再洗二十次,那牌也不会怜悯,“死亡”还会重复!
“死亡!”会一次又一次重复!
弗拉斯吉塔、梅赛黛斯:
再来一次,美人们,把我们的未来都说出;
现在就告诉。
谁会对我们虚情假意,
谁会真心爱我们 -
说吧!
《卡门》全剧,有中文字幕,本段从第96分钟开始:
哲学家尼采在给朋友写的信里说,“你信不信,昨天晚上我又去看了《卡门》,这是我第二十次看了。每次看完《卡门》,我都感到自己是个更好的哲人。”他说《卡门》所表现的爱很原始、很有哲理性,反映了两性之间的为了爱情互相依存而又互相毁灭的矛盾。
我看《卡门》也不下五次了,每次都为比才的音乐所倾倒。开始是看剧情,后来是听音乐、看表演。就像京剧戏迷们可以百听不厌地欣赏某一段戏,我对《卡门》里的几乎每段唱腔都很喜欢。这部歌剧里无所谓“好人”“坏人”;有的是活生生的人性,包括它的柔弱和残忍。
比才在《卡门》公演三个月以后病逝,终年37岁。如果他能多活三年,就会看到《卡门》在欧洲各大都会演出的爆满场面,他也不会在贫病交加之中离去了。
(本文根据Robert Greenberg 教授的讲座《How to
Listen to and Understand Opera》翻译写成。图片均转自互联网,鸣谢!)
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