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班的路上,我喜欢边开车边听书。这一次听的是《如何欣赏和理解歌剧(How to Listen to and Understand Opera)》,讲课的是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教授罗伯特.格林伯格(Robert
Greenberg)。我这是听第二遍了:32盘CD中的信息之多,不是咱的臭记性能过耳不忘的;而且课讲得有趣,再听一遍也还是享受。
“格林伯格”从字面上翻译是“绿色的山”,咱姑且叫他“青峰”好了。青峰教授从著名的歌剧作曲家讲到声乐和器乐的运用,从歌剧的发展过程讲到不同国家的歌剧特色。他富于感性的解说,穿插着历史介绍、剧情描述、名人轶事和精彩唱段,远远胜过单靠书本所能传达的知识。他像导游,领着我穿过了一条佈满珍宝的艺术长廊,让我旅程完毕还舍不得离开。
“青峰”教授 |
歌剧是高层次的艺术,因为她综合了语言、音乐、美术、甚至舞蹈等各种艺术形式。她就像一颗精心切割的钻石,折射着多面而来的光采,人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去欣赏她。当然,歌剧的理解和欣赏有不同的层次,我属于低层次的欣赏者。听青峰教授的介绍,对我来说是扫盲。这扫盲的结果,是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多少精彩。幸好这个遗憾还来得及弥补,只需要我们敞开的心扉和敏锐的感官,不算太奢侈。
这里和大家分享我扫盲的收获,同时也帮我把这收获记得更牢靠一些。不过如果您也有和我一样的遗憾,不妨自己去听一遍青峰教授的课,享受他原汁原味的精湛讲解(见http://www.thegreatcourses.com/courses/how-to-listen-to-and-understand-opera.html)。
(一)歌剧为什么经久不衰
歌剧,准确地说是西洋歌剧,已经有了400年的历史。这是按照如今还有剧本和乐谱的歌剧来算的。400年前,在中国是明朝万历年间;在美国,第一个英国殖民村James Town 刚刚建立;而在意大利,有一个叫Jacob
Peri的人,创作了流传至今的歌剧《Euridice》。从那以后,随着社会的变革,歌剧也经历了不断的创新,始终保持着她的魅力。
明朝、James Town 时代的娱乐形式,如今绝大多数已经失传了。为什么歌剧能够独树一帜,经久不衰呢?这里有几层奥妙:
首先,是音乐的美妙和力量。音乐能够表达“不可言传”的情感,哪怕是平淡无奇的台词,音乐也能赋予它强烈的戏剧性。
以莫扎特的歌剧《Idomeneo(伊多梅纽斯)》(1780年)中Electra 的一段唱腔“D'Oreste, d'Ajace”为例:Electra是征服特洛伊的古希腊国王Agamemnon的女儿。Agamemnon从特洛伊回希腊以后,被他的妻子杀掉;他的妻子又被他儿子Orestes杀掉,然后Orestes发了疯。Electra自己在剧中一厢情愿地爱着王子,而王子却另有所爱,使她感到彻底的绝望。剧本里的唱词是:
我忍受着Orestes 和Ajax折磨,
Alecto 的面容让我惊恐。
撕裂我的心,你这长角的毒蛇,
不然我将用利剑结束这苦痛。
这一段词,被莫扎特处理成Electra 歇斯底里的愤怒发泄,用极高的音符、极大的跨度唱出来,“撕裂,撕裂,撕裂我的心!我的心!我的心!”淋漓尽致地刻画了Electra
痛苦疯狂的心理,最后以狂笑达到乐曲的高潮。
请欣赏: http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9AdN7qwjpUw
歌剧经久不衰的第二个原因,是她让语言和音乐水乳交融,使人物情感的表达得到强化和升华,超出了语言和音乐各自单独的表现力。
大家所熟悉的比才的歌剧《卡门(1875年)》中,卡门在烟厂捣蛋被抓,虽然双手被绑着,依然充满着性感和挑逗。她对看守她的士兵何塞唱出了这样一段:
卡门:
在赛维拉的城墙边,
叫Lillas Pastia 酒店里,
我会跳起seguidilla舞,
饮一杯manzanilla 酒。
是的,就我自个儿很无趣,
快乐来自有人共享;
我要带上自己的男人,
我们将成为亲密的伴侣!
只是我的爱人 … 已经去了地狱,
昨夜里他被抛弃!
我可怜的心渴望忘却,
我的心自由得像是空气!
追求我的男人有几打,
但我一个都瞧不起。
眼看就是周末,
谁能让我心仪?
谁会将我的魂魄摄去?
都还没有定局!
你来得恰逢其时,
我迫不及待,
当我有了新的情侣...
何塞:
安静!我告诉你不许说话!
卡门:
我哪里是在说话,
我在自唱自听!
我在想事儿!
想事儿可没违犯法律!
我想的是某个爱我的军官,
说不定我也会爱上他!
何塞:
卡门!
卡门:
我的军官不是个上尉:
甚至连个中尉也算不上,
他就只是个下士;
但对于一个吉普赛人来说已经足够,
我可以将就!
何塞:
卡门,我心如醉,
假如我放了你,
你会兑现诺言?
啊!假如我爱你,卡门,卡门,你也会爱我!啊!
卡门:
是的。
比才没有给卡门配上低俗挑逗的唱腔,而是选用西班牙舞蹈seguidilla的曲调,写成了这一段,用协调互补的词和曲,展现出卡门的无限风情。可怜的何塞,怎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?
请欣赏这一段:http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vZFEnRWtT0A
歌剧经久不衰的第三个原因,是其中主要人物有着观众熟悉的生活原型。拿卡门来说,她的生活原型是当时在欧洲流浪的吉普赛女郎。这些吉普赛女郎通常能歌善舞,无拘无束,野性而又相信命运。而更深层的生活原型,是伊甸园的夏娃、毒蛇和代表欲望的苹果:对何塞来说,卡门将夏娃、毒蛇、苹果集于一身。观众从歌剧中看到了自己所熟悉的生活原型,他们的共鸣超出了歌剧本身的内涵,他们把歌剧“内在化”了,看歌剧成了他们精神生活的一部分。
罗西尼的《塞尔维亚的理发师》(1816年)也是一部脍炙人口的歌剧。男主角费加罗是受人喜爱的理发师,也有他的生活原型。在他第一次出场时,费加罗唱道:
快给这城市的总杂役让路,
黎明将到,他得赶紧去他的店铺。
哦,当一个出色的理发师,生活多快乐。
好样的费加罗!
好样的费加罗!真棒!
你真是个幸运儿!没错!
啥事都能应付,
白天黑夜,总在忙碌,一刻也不驻足。
对一个理发师来说,
这就是最好的命运,最高尚的生活。
剃刀、梳子和剪刀,时刻待命。
另外还加上我职业的额外生意:
为女士和骑兵们服务。
哦,当一个出色的理发师,生活多快乐。
人人都招呼我,需要我,
贵妇们和孩子们,老人和少女,
我需要假发,我需要剃须,
拿水蛭来给我放血,帮我带封信。
人人都招呼我,需要我… (重复)
嗬,费加罗,费加罗,费加罗,
天哪,这够多乱!
天哪,这够多挤!
一个一个来,各位帮忙啦。
嗬,费加罗!我在这!
费加罗来这,费加罗到那,
费加罗上去,费加罗下来,
快点再快点,
我像加了油的闪电。
快给这城市的总杂役让路。
哦,好样的费加罗!好样的,棒极啦!
幸运总是对我微笑,
啦啦啦…
我是这城市的总杂役。
如此生动的语言,配上更加生动活泼的音乐,活脱脱是一个机智、快乐、得意的理发师。观众们在欣赏歌剧的同时,不难联想到他们身边类似的人物。这种联想,让他们听到弦外之音,更加丰富了听歌剧的体验。
请欣赏这一段:http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Dq_0wPYFp9A
听这些经典的歌剧,让人不得不佩服作曲家的魔术。按照青峰教授的观点,给话剧加上戏剧性的是演员,因为话剧演员表演的空间很大;而使歌剧成为戏剧的是作曲家,不是脚本作家,也不是演员。歌剧的脚本一般力求简练;作曲家拿到脚本,必须根据故事决定整个歌剧的音乐气氛、表达什么样的情绪、如何表达。每一段唱腔都由作曲家精心设计,演员只是执行作曲家的意愿,作曲家是歌剧的灵魂。
普契尼的最后一部歌剧《杜兰朵(Turandot)》(1924年),为很多人熟悉。这部歌剧并没有写完,但仍然被列为经典。其中有一首《今夜无眠》,是男高音们唱得最多的曲目之一。唱歌的是微服逃难的王子卡拉夫(Calaf)。他来到中国,正碰上杜兰朵公主招亲。公主出了三道题,谁答对了就嫁谁。卡拉夫对公主一见钟情,揭榜应招,答对了题,公主却嫌他出身无名,食言不肯嫁他。他于是立下状子,天亮以前如果公主能说出他的名字,那他甘愿被处死;不然公主就要嫁给他。公主下令宫中“今夜无眠”,全力以赴调查卡拉夫是谁。这边卡拉夫开唱:
无人入眠!无人入眠!
你也一样,哦,公主!
在冰冷的寝宫独守,
你遥望繁星
因为爱情和希望而颤抖的繁星!
但我把秘密深藏于心,
无人会知晓我的姓名!
不,不,我只把那秘密
交付于你的唇,
当曙光初现
我的吻将打破沉默
让你属于我!
远处女声:
没人能知道他的名字…
我们都将没命,天哪!没命!
卡拉夫:
离去吧,哦,黑夜!快下沉吧,星星!
快下沉吧,星星!黎明时我将赢得爱情!
我将赢!我将赢!
在这样的生死关头,命运悬于一个名字,王子此刻是什么样的心境?普契尼可以选择让这首咏叹调表达必胜,表达忧郁,表达担心…。不,他选择的是表达爱情,把这首歌写成了夜曲:王子爱着这个任性的中国公主,也想象公主爱着他;祈求着长夜快快过去,好让自己赢得芳心。这是一首爱的宣言。
请欣赏这一段:http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VATmgtmR5o4
多么酣畅淋漓!
当我们看完一场精彩的歌剧,也应该为作曲家鼓掌,尽管那作曲家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。因为作曲家们的天才创作,歌剧得以成为人类文化的一块瑰宝,代代相传。
(本文是修改后重发,唱词翻译成了中文;译得粗糙,但希望有助于理解。插图均转自互联网,鸣谢!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