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回旋镖》(7) 美国加州:迟付的代价 (下)

本文是对迈克尔.刘易斯的《回旋镖》第五章的节译和综述,原作写于2011年。

(接上集)圣何塞这样的高收入城市尚且到了破产的边缘,那么,更穷的城市会怎样呢?我接着采访了弗莱悠市。
来到弗莱悠,看到的是一片萧条。关了门的商家,建筑周围长满了杂草。在这里,你可以随意停车而不必担心被罚款,因为已经没有交警来管这事了。市政厅里面灯光暗淡,门外却有一堆人在拍卖房地产。整个市政厅只有两个人:主管伯奇勒和他的秘书;大多数的房间都空着。
伯奇勒看上去60多岁,已经退休;退休前,他的工作是帮助市级政府解决财政困难。当弗莱悠市政委员会请他出来主持破产重组的时候,他推辞再三,最后才答应。
2008年,弗莱悠因为无法还债,宣布申请破产。这个城市开支的80%,是付给公共安全人员(警察和救火队员)的工资和福利。破产以后,几乎所有的公共服务都停止了。原来为市民服务的公务员,成了让弗莱悠大出血的原因。但这不只是警察和救火队员的问题,也不只是公共事业的问题,而是整个社会的问题。人们从社会攫取他们能够攫取的财富,而不考虑这样做将给社会带来什么长期的后果。美国人很知道他们要什么;在机会来临的时候,他们忙着为自己敛财,而不顾社会后果。
弗莱悠市的财政跌到了底。伯奇勒说,“是什么原因让我们沦落到这个地步,追究责任于事无补;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变革。”弗莱悠欠了债主们5亿美元的债,却只有600万美元的资产。他试图说服所剩下来的公务员们,如果要让弗莱悠起死回生,大家必须团结一心,共同努力,不能只顾自己的利益。他认为弗莱悠的问题不是财政问题,而是文化问题;不改变社会的文化,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财政困难。“我们必须教会人们互相尊重,诚信做事,努力工作。文化是可以改变的,但前提是人们自己要求改变。”
20118月,弗莱悠的破产计划终于得到法庭的批准。市政债券的债主们只拿回5% 的本钱,退休的公务员们拿回只有原来价值20-30% 的退休金和福利。我又重回弗莱悠,去采访整改以后的消防队长佩奇.迈耶尔。
弗莱悠的救火站之一(图转自互联网)
迈耶尔41岁,脸上有烧伤的痕迹;他的自然表情是微笑。他对自己的工作和同事们都充满了自豪,“在很多城市,你一年也就只有一次大火要救吧;可在我们这儿,大火是常事。”弗莱悠是个老城市,居民老,房子更老,而且是木质的,中间又没有防火夹层,一旦着火就直冲阁楼,非常危险。迈耶尔热爱救火这一行;十多年前,他就是冲着这里的火灾频繁才要求调来的。
破产重组以后,这个有11万人口的城市,消防队员从121人减到67人。他们平均每年接到13000次求助的电话,其中多数是像猫上了树下不来啊,有人头痛啊,有人身上痒挠不着啊,甚至于没腿的人感觉“腿疼”啊,等等。虽然是小事,消防队是每叫必到。为此他们曾经有8个消防站,83人救火车,14人救火车,一艘救火船,一支“狭小空间救护队”,还有一支“特殊材料处理队”。如今,他们剩下的还不到一半。
两个月前,迈耶尔“临危受命”,接下了消防队长的重任。他坐下来,仔细思考消防队应该如何提高效率,如何用一半的资源,提供和以前一样、甚至更好的服务。救火死亡最常见的原因是心脏病突发,其次是救火车撞车事故。他决定要把救火队员的健身训练列入常规。他还得找到办法缩短响应时间,并且考虑如何更有效地灭大火。总之,他在重新研究救火,要找到更有效的方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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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人们借债借到还不起的数目,他们的潜意识里有几个并存的想法。第一,他们想要自己供养不起的东西;第二,他们认为满足眼前的需要比应付将来的困境更重要;第三,他们在说“船到桥头自然直”,到时候自然有办法。真到了时候,他们不是总有办法;然而奇怪的是,这种乐观尽管很愚蠢,倒也不能说没有道理。在环境的逼迫之下,他们也许是能够改变的。

(全文完)

《回旋镖》(6)美国加州:迟付的代价 (上)


本文是对迈克尔.刘易斯的《回旋镖》第五章的节译和综述,原作写于2011年。继《大空头》描写的美国金融危机之后,作者在这里写了地方财政困境的根源和后果。
201185日,美国一家债券评级机构把美国国债降了级;然而,美债的价格不降反升。这说明至少在目前,美国联邦政府还可以继续举债度日。美国的政府经费问题,更多的将体现在基层。
梅丽迪斯.维特妮是华尔街的一个独立分析师,因为正确地预测了花旗银行的次贷问题而出名。她在2010年底说,美国市级政府发的债券很可能有一大批付不出利息,导致很多市政府破产。这一说法立刻引起了市政债券市场的恐慌,一时间市政债券成了烫手的山芋,遭到投资人的抛售。其实维特妮并不是研究市政债券的,她只是认为,在本次金融危机以后,美国将形成地方经济圈;经济危机前“发达兴旺”的州,其繁荣是建立在房产泡沫的基础上的。如今泡沫破灭,它们面临着比其它州更大的困难。而危机前没什么泡沫的地区,相对来说会恢复得快一些。所以,今后数年内,美国地方经济将会形成强者愈强、弱者愈弱的局面。她并不认为各州政府会破产,因为州政府可以把问题推给市政府。我问维特妮,美国目前形势最严重的是哪个州?她毫不犹豫的说:“加利福尼亚。”
于是,我开始了加州的旅行。
我采访的第一个人物,是加州的前任州长阿诺.施瓦辛格。他约我早上7点和他在沿着海边的大路上骑自行车。施瓦辛格是个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:十几岁从奥地利移民美国,从给人砌砖墙谋生开始,到成为男子健身的冠军“世界先生”,到出演《终极者》里面的“主角机器”,到不费吹灰之力被加州选民推上州长的位子,到七年后下台。他骑车时只看前面;而他做人也一样,不回头,也没有个人反思。他在任时没写“日记”,不象很多官员,卸任以后就可以写回忆录。“我干嘛要写那玩意?经历过一次,还不够啊?”
施瓦辛格在2003年当上州长。当时正是互联网泡沫破灭以后,加州经济急刹车,他的前任格莱.戴维斯被选民罢免。那天施瓦辛格在电视脱口秀上做嘉宾,临时决定说要竞选州长。两个月以后,他这个共和党人成了民主党势力极大的加州的州长。
七年的州长生涯,他是这么总结的: 虽然是偶然上任,他并不是没有主张。他认为,加州的政府已经成了问题的一部分;政府为政客和其他政府工作人员谋利益,超出了为全州人民谋利益。他想做人们理想中的好州长:大胆地决策,而非处处受民意调查制肘;不拿权力做交易;公平对待反对派;犯了错迅速承认;等等。但是他的政绩却微乎其微。
加州的政府经费,很大一部分来自房地产税收;房地产泡沫一破,税收也就急遽减少,而支出却没减。在富裕的时候,公务员们包括监狱看守的待遇都很好。比如一个人如果45岁开始到监狱当看守,50岁就可以退休,而且退休金几乎是工资的100%。(我所在的公司,工作30年后退休,也只能拿到20-30% 的工资。- 风铃注)这样的待遇,是不能持久的,但是按法律规定又不能减。施瓦辛格在任时,曾经多次尝试通过财政改革的提案,减少政府开支;但每次都被打败。加州的老百姓不愿做出牺牲,加州的政治体制造成了“无作为”的局面。施瓦辛格说,他只好削减最不应该削减的开支,比如教育经费。换言之,能够获得通过的措施,是牺牲长远的利益,而满足眼前的欲望。
施瓦辛格的从政经历说明,加州的政治问题,不是换个州长就能解决的。加州的制度正是加州人想要的:他们要政府提供服务,但是不要为此付钱,所以就只能借债。2011年加州人的平均收入是43000美元,而平均负债是78000美元。当年罢免戴维斯州长,加州的民意在说:“这个州长不行,换一个兴许能解决问题。”施瓦辛格尽了各种努力:他试过共和党的主张,也试过民主党的主张,还试过讨好州议会,不行的时候又直接向百姓呼吁;都不灵。最后还是民众“免费午餐”的意志占了上风。“我以为选民们把我选上去是让我解决问题的,但是他们又把我解决问题的工具拿走了。”
和施瓦辛格上台的时候相比,如今州政府公务员的退休金支出增长了一倍。未来需要的退休金至少还短缺1000亿美元。2010年,加州付了60亿美元给不到3万人的监狱工作人员。工资最高的是监狱精神病医生,年薪86万美元。那一年,州政府付了60亿美元给监狱,而用于高等教育的经费只有47亿美元(加州有33所大学校园,67万大学生)。过去的30年内,政府对加州大学的经费的贡献从30% 减少到11%,而且还在继续下降。
州政府如此,基层又怎样呢?我下一个采访的,是硅谷圣何塞市的市长扎克.李德。
加州圣何塞(图转自互联网)
圣何塞市的人均收入是全美国第二高,仅次于纽约市;它的市政债券得到标普和穆迪评级AAA,美国只有少数几个城市有这种“殊荣”。但这是因为它的债主有权让市政府提高房地产税来还债。至于本市的开销,那是另一回事,目前市府已经离破产不远了。
我在李德市长的办公室见到他时,门外聚集了一群人,在喊口号。他们是市政府的公务人员,正在向市长抗议。李德看上去对此已经习以为常。他曾经当过空军军官,参加过越战,有普林斯顿大学的硕士学位,还有斯坦福大学的法学学位。他一生对公共政策都很有兴趣。2000年,他被选进市政委员会,六年后被选为市长。2010年,他又以77% 的得票率连任。他是民主党人;不过此刻,他面临的问题是如此之大,已经超出了党派之争:圣何塞市欠政府公务员的债是如此之重,就是减半也付不出来。“我算了一下,还不至于像希腊那么糟”,他说。
他说这个危机起源于1990年代的互联网泡沫时期。“我们住在富人们附近,于是以为我们自己也很富有。”圣何塞的预算和其它城市一样,取决于公共安全人员的待遇,包括警察和消防队。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会,向市政府提出自己的待遇要求。假如双方谈不拢,按加州的法律,应由法官仲裁。可是管这事的法官是偏向工会的,所以市政府往往不得不向工会让步。其结果,就是每次谈判都以周边城市中待遇最好的为起点,在那基础上再加高。2002年,圣何塞警察工会争取到3年内工资升18%的待遇。随后消防队搞到了3年增加23%的好处;这么一来警察觉得他们亏了,又去找市政府争得了5% 的“反恐训练补贴”,反恐训练结束,补贴却继续拿着。“我们的警察和消防队员们退休后挣的比工作时还多。他们的病假可以不用,攒到一起,到退休的时候可以拿回几十万美元。这是腐败,不单是财政的腐败,而且是公共服务态度的腐败。”
“我刚当市长的时候,想也没想过退休金的问题。”一直到2002年圣地亚哥市政府破产,李德才开始注意圣何塞的财政。从那以后,市府的退休金计划每年要付的钱从7300万美元增加到24500万,如今公务员的退休金和健康保险两项占了市政可变开支的一半以上。三年以后,退休金开支将达到40000-65000万美元。因为法律规定这些支出不能减,李德只能在别的地方节省。政府的工作人员比以前减少了三分之一,尽管人口多出来四分之一;留任的公务员,也一律减薪10%。 市图书馆每星期有三天关门;公园的服务也减少了;一个新建的社区中心不能开张,因为没有人手;圣何塞有史以来第一次有消防队员被裁员。
圣何塞有100万人口,是美国第十大城市。李德估计,到2014年,将只有2400公务员。“这样少的服务是远远不够的。你不得不问:为什么要有城市?我们为什么要住到城市里?” 到了那时,市政府就只剩了一个功能:付钱给退休的公务员;而且他们越来越长寿。
李德说,从数学上看,这就是个“庞氏计划”,后面的人交钱给前面的人。他和工会的谈判毫无进展。“警察和消防队员们认为,他们是不可缺少的,削减别人也不能削减他们。”圣何塞的公民们绝不愿意多交税,这无米之炊是不能持久的。“市民们并不是没有钱,而是不愿意付账单。”最可能的前景,是市政府提供的服务越来越少,造成“文化破产”。
圣何塞怎么会走到这一步?李德说,“我们集体处在一种幻像之中,以为我们会更富有,不必担心钱的问题。如今这幻象终于破灭,我们面临的是现实。”
圣何塞这样的高收入城市尚且到了破产的边缘,那么,更穷的城市会怎样呢?我接着采访了弗莱悠市。

(待续)

家有过敏儿


两岁时的小儿子

小儿子出生以后,我母亲来美国,白天帮我们照看小家伙。他快一岁时,有天外婆喂了小半匙花生酱给他。花生酱是磨得粉碎的花生加上奶油做成的,很香,不用嚼,又有营养,是美国儿童和家长们最喜欢的食品之一。
谁知几分钟以后,儿子的脸肿了起来,呼吸也接不上,只听他小小的喉咙发出细细的尖声,像是堵住了在使劲抽搐。外婆一看吓坏了,赶紧给正在上班的我打电话。四十分钟以后,我冲进家门,看到儿子满脸紫胀,眼睛已经肿得挤成了线,小人儿气都喘不过来,更别说哭了。
我从来没见过这阵仗,慌乱中打电话给儿科医生,医生说快送医院急救!可等我把儿子包好准备去医院,他却奇迹般地缓过气来,昏昏睡去。医生看了,确诊是严重的花生过敏。
花生过敏,是人体的免疫系统错把花生当成有害的异物,如临大敌,作出过分反应的结果。身体内凡是有粘膜的地方都会肿起来,包括气管壁。这一肿,气管就变得很窄,严重的甚至堵住,引起窒息死亡。每年,美国大约有数十人死于花生过敏,包括儿童和成年人。儿子的过敏假如再严重一点点,他那天就没命了。真是越想越让我后怕!
美国大约有1%的人对花生过敏,症状有轻有重。近年来,花生过敏的人数比例在上升,医学界还没找出是什么原因。医生说,有些食物过敏随着孩子的长大会减弱或消失,但是对花生的过敏却大多是终生的,而且说不定还会变得更加严重。这病也无药可治,只能远离过敏源,一丁点花生都不能吃。像儿子这样严重的过敏,别说花生,就连“花生碰过的东西”都不能吃。比如拿过花生的手,再拿别的东西,难免会有星星点点的花生带过去,就可能会触发他的强烈反应。
儿子的小脸到第二天才消肿。从此我们把家里一切可能含花生的食品都清除了,生怕不留心被他吃进去。医生给开了急救针,随时备用;万一吃了含花生的东西,先得一针打到大腿上,再上医院急救。
一岁半的时候,儿子开始上托儿所。有天我去接儿子,阿姨说她开了一大罐花生酱,那气味就让儿子有了反应,还好只是脸上红肿,没送医院。从此,他除了不能吃花生,还得避开别人吃花生的场所。那时飞机上发的零食常常是花生米;前后左右的旅客一起打开小口袋的时候,我只能带着儿子到座舱的最后面避一会。有次被乘务员看到了,告诉我下次再坐飞机之前,可以给航空公司打电话,请他们这班飞机上不发花生米。如今美国的航空公司为了避免过敏事故,已经一律不在飞机上发花生了。
家有过敏儿,才发现食品中有多少是含有花生的。零食是不用说了,几乎所有的巧克力都有嫌疑;甜点如冰激凌也要小心。花生酱更是随处可见,做成三明治的,夹在饼干里的,抹在面包上的,防不胜防。每次买食品,都要仔仔细细地看上面的说明,确定不含花生才买。倒是花生油,医生说不碍事;因为这过敏是由花生蛋白质引起的,和花生里的脂肪无关。
每年十月底有个“万圣节”;那天晚上,孩子们穿上“戏装”,成群结队,兴奋地挨家挨户去讨糖。每次讨回来的糖,哥俩全部倒出来,一块块地挑拣,确信没有花生的才是弟弟的。等到拣完了,总是哥哥有一大堆,弟弟只有一小捧。
儿子小时候可没少给学校添麻烦。上小学之前,学校的公共健康护士就和我们见面,详细地了解情况,拟出一套措施:他的教室外面贴了大大的字:“无花生教室”,禁止任何人把含有花生的东西带进去;在食堂吃午饭时,儿子被“隔离”在“无花生餐桌”;任课老师都被告知这孩子对花生过敏,也知道怎么急救;一套急救针、急救药放在办公室里应急,附着医生写的急救指南,孩子们出游时,老师也得带上急救药为了这个过敏的孩子,连累了多少人小心翼翼,让我们很感动。
即使防范得这么严,儿子小时候还是出了N次的意外,每次都是惊师动众:
一次学校开会,有家长自己带了饼干之类的零食,放在门口给大家吃;小家伙嘴馋,咬了一口,才发现里面有花生。
一次上课,老师用巧克力糖奖励答对问题的孩子们,儿子开心地吃了一块,才想起来有花生,学校立刻叫了救护车。
一次上中餐馆,要了葱油饼;儿子吃了一口说有花生味,到厨房问了才知道大师傅在葱油饼上抹了点花生酱。全家人饭也不吃了赶紧奔医院。
一次回国去北京,我姑姑请吃烤鸭,完了在王府井逛街。街边有卖冰激凌的,孩子们每人要了一个。冰激凌上撒了花花绿绿的碎末,谁知是有花生的。幸好随身带了急救针,我就在路边给他扎了进去。姑姑说协和医院就在附近,一家人急急忙忙地赶到那里,小儿子已经在药物作用下昏昏睡去。我抱着他在急诊室外面的长凳上等了一个多小时,看他没什么反应,就回了旅馆。可到半夜他的药性过去,又吐又肿,多亏一个值班的服务员陪着我,打了出租找到一家夜间营业的药店,买到了过敏药。
每年带孩子们回国,爷爷奶奶、外公外婆和亲戚们也都是神经紧张,草木皆兵。家里所有的花生自然是清掉,带小儿子出去吃饭也是提心吊胆。孩子的表姑带他出去玩,碰上他肠胃不好,吐了,吓坏了表姑,以为是过敏,立马又给送进了医院
从小到大,花生过敏让我们不知操了多少心。我一直关心着医学方面的进展,期待着根治的办法。孩子大了,要出去了,有这样危险的过敏我怎么放得下心?
一般的季节性花粉过敏,是有办法“脱敏”的。把过敏源做成针剂,从小剂量开始注射,逐步增加,一直到患者不再过敏。可是这办法对花生过敏却不灵,因为很小的剂量就会引起反应,一旦反应又很危险。科学家们研究了很多年,都没能解决这个问题。
两年前的一则新闻,燃起了我的希望:英国和美国有两个医学院试验了一种新的花生脱敏方法,初步结果很有效。他们把花生磨成粉,从极小的剂量(几十毫克)开始,搅合在其它食品中让患者吃;连续吃一个星期,再加一点剂量。这样几个月过后,多数的孩子都能吃几粒花生而不过敏了。
这真是天上来的福音!可惜这方法还在试验阶段,几年以后才会得到推广。
我可等不及了。仔细研究了资料,我决定自己在家试;为了安全,咱用的是更加保守的方法。买来磨咖啡的小电磨和小电子秤,从每天1毫克,5毫克,10毫克,30毫克,…, 每两个星期加一次剂量。一年以后,儿子终于可以吃半颗花生而没有反应了!
如今小儿子高中毕业,秋后就要离家上大学。我这做妈的不再担心他的过敏,只要他记得每天吃半颗花生保持着就行。谢天谢地,更谢谢多年来为他的安全付出努力的、相识与不相识的人们!

老师出错题


周末,上大学的大儿子回家,和我聊他的课业。喜欢数学的他这学期修了一门“拓扑学”。这是门很抽象的数学理论课,当年我学的时候不知杀了多少脑细胞。

上星期的期末考试,有一道证明题;教授写出一个定理,让学生根据已有的知识去证明这个定理是对的。可咱那儿子左看右看,硬是证不出来。倒是被他看出了破绽,觉得教授让他证明的定理,并不正确。他找到一个反例,写到答卷上,说老师,这个题有错。交了卷他心里也没底,不知道教授会给他多少分。
出乎意料之外,那位教授给了他A+,说对不起,题出错了;能看出错的学生,给加分。
不禁联想到我在国内的一位好友,她的儿子非常聪明好学,从小学到大学,一路出类拔萃。他做题总有和老师不一样的思路和解题方法。可是为了这个,他和老师也常有矛盾,因为老师不理解他的解题方法,不但不鼓励他,反而扣他的分。这种现象到他上了清华大学还时有发生,弄得孩子很恼火,也更看不起那种老师。
在我看来,好老师不应太看重自己的“权威”和“面子”;让学生学到科学研究的方法和实事求是的态度才是教学的真谛。做科研的人,要善于发现自己的错,也要勇于认错。不认错的老师,还有什么“权威”呢?不允许学生有不同见解的老师,又怎么能带出有创见的学生呢?

儿子的这位数学教授,虽然出错了一道题,却教了学生做人做事的道理。我相信,儿子会一直记住这堂课。

《回旋镖》(5) 德国:两难


德国能不能化解欧洲的金融危机?这对世界与中国的经济至关重要。
本文是对迈克尔.刘易斯的《回旋镖》第四章的节译和综述。原作写于2011年。本文中的不雅用语均译自原文;因为和主题很有关系,加以保留。如有冒犯,风铃在此致歉。
德国柏林勃兰登堡门(图转自互联网)
知名的人类学者艾伦.頓蒂斯(Alan Dundes)在1984年出了一本书,说德国民俗文化中有很大的比重与“屎”有关。他举了很多德国谚语、民间故事、民歌、谜语作例子。比如把爱人称为“我的小屎袋”,把有钱人叫做“拉屎币的。有一句骂人的话叫“舔我的屁股!”而回骂则是“你先舔我的!”欧洲仅有的“马桶博物馆”在德国的慕尼黑。頓蒂斯说,德国人对于人类排泄方面的活动好像特别感兴趣,名人也不例外。比如莫扎特写过一封信,其中对于大便的形象描写,几乎是无以类比的;希特勒喜欢用“屎脑袋”来形容别人和他自己,他的私人医生说他“花了令人诧异的大量精力去检视自己的大便”,等等(此处省略N字)。
頓蒂斯写道,“外面干净里面脏;形式干净内容脏;这种干净和污秽的组合,好像是德国人的民族性格。”这话曾经引起争议,不过用来描述德国在本次金融危机里的作用倒是挺贴切的。德国人喜欢靠近污秽,却不想弄脏自己。
我来到德国的时候,正值国际金融界风雨飘摇,主要国家的财政部长们都在担心:如果投资人不再买他们的国债,经济就将陷入危机。而德国是唯一不需要担这个心的国家。不但如此,欧洲各国所欠的债,只要德国肯出手,都能替他们还掉;问题是德国愿不愿意这么做?德国人是要继续做德国人,还是做“欧洲人”?外界此时对于德国领导人的一言一行都很关注,他们的一句话就能让金融股市上升或下跌。
我在柏林采访了44岁的德国财政部副部长阿斯谬森(Jörg Asmussen)。他剃着光头,桌上所有的文件都放得整整齐齐,横平竖直,墙上挂着亨利.福特的名言:“成功的秘密是理解别人的观点。”他说话直截了当,一点也不像其他的财政官员那么刻意回避。
阿斯缪森说他刚读完国际货币基金关于希腊改革的最新报告,“希腊人没有实践他们的诺言。他们还是收不到税。问题不是希腊没有税法,是收税的体制需要改变”,他说。 “但这只是诸多问题之一。希腊必须进行结构性改革,现在的步子太慢了。”我请他举个例子。“比如说,同等的公务员,在德国的年薪是55千欧元,但在希腊是7万欧元;为了掩盖这一点,希腊政府给他们发13个月或者14个月的工资。希腊必须改变人民和政府之间的关系,这可不是几个月就能达到的目标。”他的意思很明白,假如希腊人想继续留在欧元区,那么他们必须改变自己。
但是要让希腊人这么快地改变也是不现实的。摆在德国面前的路有两条:一条是德国同意参加一个新系统,将欧盟各国的财政捆绑在一起,类似美国各州之间的关系,德国纳税人的钱流入欧盟公用;另一条是希腊等德国以外的国家实行“结构性改革”,奇迹般地改变自己,像德国人那样高效率、高产值地工作。这第一条希腊人很喜欢,德国人不干;德国人喜欢的第二条,希腊人却又坚决反对;所以有希腊人寄“炸弹信”威胁德国总理。
现实一点来看,欧洲问题唯一可能的解决方法,是德国和其它几个有能力的欧洲国家合力,救助破产的几国;但是从政治上来说,这很难得到德国人民的同意。每个德国人都记得,当年他们参加到欧元区、将马克换成欧元之前,他们的领导人斩钉截铁地保证过,绝对不会让他们替其它国家还债。所以德国总理绝对不敢答应“救市”。可另一方面,德国对欧洲其它地区的出口又占了德国经济的30%左右,如果别国不景气,德国也难善保其身。
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觉得欧洲的金融问题走进了死胡同。欧盟央行一直在一次又一次地补窟窿,借钱给破产的欧洲国家和银行;每次补的时候都说可以了,钱应该够了;可是一个月两个月以后,更大的窟窿又出现了。意大利、西班牙、葡萄牙,甚至法国都有了问题。假如希腊倒闭,也要连累欧盟央行,连累其它欧元区的国家。
从德国财政部的角度来看,这一切问题都源于希腊人不肯改变他们自己的行为。欧元区的联盟,建立的基础是各国都要遵守与德国一样的准则。就像阿斯缪森身体力行的一样,忠于职守,当官不为自己发财。他这样的官员会把希腊人吓坏。
普通德国人在低价信贷的利诱下无动于衷。德国没有次贷,房地产的价格也没有上涨,德国人尽可能地存钱,不浪费,这些品质好像存在于他们的基因里。
德国简直就是冰岛、爱尔兰、希腊、还有美国的对照。那些国家拿着别人的钱滥用;而德国则通过它的银行家们,借钱给别国,支持它们滥用。德国的银行放贷给美国次贷的债主,给爱尔兰房地产开发商,给冰岛的银行大亨们;他们在德国本土干干净净,却竭尽全力到德国以外的地方搞了一身脏。目前的统计是,德国银行借了210亿美元给冰岛的银行,1000亿美元给爱尔兰的银行,600亿美元买了美国的次贷。
2003-2008年间,德国的银行从只做传统的业务突然卷进了国际金融的复杂游戏之中,根本搞不清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。德国人讲规则,以为别人也和他们一样讲规则;他们诚实缴税,以为希腊人也和他们一样地诚实缴税;他们成了华尔街投行的忽悠对象,还以为自己占了便宜,总之是他们自己干净惯了,不知世界有多脏;或者是明知世界脏,也要去赚钱,结果自己沾了一身的“屎”。如今,德国拿钱给欧盟央行,央行再给爱尔兰政府,爱尔兰政府再给爱尔兰银行,爱尔兰银行再还给德国银行有人说,何必绕这么大个圈子,德国政府直接把钱给德国银行,不就得了?
说公道话,德国的这些“银行家”们当时干这些事,并没挣那么多钱;和华尔街投行的主管们相比,简直就不值一提;如今他们却吃了罪坐牢服刑,而华尔街投行的主管们还在继续拿着高薪。
也许,德国财政副部长把“成功的秘密是理解别人的观点”挂在墙上,是为了提醒自己别国人和德国人的不同之处:别国的人会撒谎。在这个充满欺骗的金融世界里,天真幼稚的德国就像一个封闭的岛,从来没有被外界的病毒侵入,也就没有抗体。另一种观点是,德国信任别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。
不论是什么原因,要是你一面执着于洁身自好,一面又对污秽很感兴趣,那就免不了要惹来麻烦。没有污秽就没有清洁,没有杂质就没有纯粹;对前者的兴趣必然会导致对后者的兴趣,逃不掉的。

(待续)

法门寺的兴衰,见证了什么

法门寺在西安以西110公里,享有盛名。我2008年去的那天,游人不是很多;寺院由和尚们管理,打扫得干干净净,到处烟香缭绕。进门后左首,有一处长廊。廊壁上是壁画和文字,详细介绍佛舍利的来源,以及法门寺的历史和现状。
法门寺
1987年,法门寺的塔突然半边倒塌。在清理地基的时候,人们意外地发现了地宫。在地宫里,保存着4枚舍利,其中一枚是佛指真身舍利。另外还有2000多件贵重的唐代珍宝,鉴定后大多数被订为国家一级文物。从网上找到了当时塔基和地宫的照片:
法门寺地宫发掘(图来自互联网)
放置佛舍利的宝函(图来自互联网)
如今,地宫与塔都已经重新修建;地宫开放给游人参观,不过里面陈列的都是复制品了,只有佛指舍利是原物供奉。展出的佛指舍利,看上去比一般人的指骨要粗,颜色微黑。 
佛舍利(图来自互联网)
当年从地宫里找到的宝物,都是唐代的皇帝们用来供奉佛舍利的。如今这些文物保存在与法门寺相邻的珍宝馆里。法门寺由和尚经营,而珍宝馆由政府经营。
去法门寺前,读了梁福义写的《法门寺纪事》一书,有两点感想:
感想之一,是佛教被中国接受的过程之艰难。
我原来以为佛教在中国的兴盛是由于唐代的皇帝们对佛教的信奉。读了这本书,才知道佛教从东汉年间就传到中国了。陕西的法门寺(最早叫阿育王寺)、洛阳的白马寺,都是东汉年间建造的,而且都是为了供奉释迦牟尼的舍利而建。从建成以后,历代的帝王们,有的信佛,有的不信佛;信佛的大兴土木,扩建庙宇;不信佛的轻则没收寺庙,毁佛经佛像,命令僧人还俗;重则烧毁庙宇,杀死和尚,甚至毁掉佛舍利。法门寺遭到过无数浩劫,但是也多次被修复,可谓历尽沧桑。而佛舍利能够幸存至今,简直是奇迹。
为什么有的皇帝不信佛呢?历史学家们认为,其中有排外的因素,也有经济利益的因素。唐代开国皇帝李渊,在做皇帝以前是隋朝的大丞相,那会儿他是信佛的。但是当了皇帝以后,他因为自己姓李,改尊老子的道教(老子也姓李)。他排的顺序是:道教为第一,其次是儒教,再其次是佛教。但是他的儿子李世民出生在一个寺庙里,从小身体不好,李渊曾求佛保佑。结果李世民越长越壮实,对佛教有着特殊的感情。所以李世民当了皇帝以后,下令重修法门寺,增加僧人,法门寺也升级为由朝廷管理的“直辖”独立寺院。唐高宗李治在武则天的影响下,热心于佛事活动,曾把法门寺的佛骨“迎”到洛阳的的东宫里供奉了三年。在“迎佛骨”时,皇室花了许多银子,置办了许多贵重的宝物,表示对佛的诚心。唐玄宗李隆基当政以后,对佛教冷淡,崇尚道教。他淘汰了全国12000个和尚、尼姑,禁止创建佛寺,不准添塑佛像。到了唐肃宗时,又信佛教了。唐代中期以后,国家的赋税很重,又常常打仗,老百姓为了逃避兵役,纷纷投靠到寺庙。唐武宗李炎又一次严禁佛教,毁佛教道场,烧佛经,用老子的像取代佛像,勒令26万和尚尼姑还俗;又下令包括法门寺在内的寺庙不许供奉佛骨。法门寺的地宫也被捣毁。三年以后,李炎的叔父当了皇帝。他是个信佛的,重新修复了法门寺。
如此等等,法门寺见证了中国对佛教这一外来宗教接受的过程。在它的全盛时期,法门寺的规模很大,占地百亩,内有24院,每院有知名僧人主持,包括了佛教的各个教派,是当时中国佛教文化的综合融汇的地方。但是当寺庙的势力过大时,帝王们往往会改变政策,削减佛教的势力,以保护皇权的绝对统治地位。在这种时候,帝王们尊崇的是中国“土生土长”的道教、儒教,而佛教就被“排外”给排掉了。
顺便提一下,唐玄奘去“西天”取经并没有得到唐朝皇帝的“资助”,甚至都没有拿到“出国护照”。他是私自出走,自费去印度留学深造的。在印度修习十几年以后,有了很高的造诣,才回中国来,带回了佛经,而且得到了当时皇上的认可。

如此温和的佛教,尚且经过了大几百年才被中国的朝野所接受;现代“杀伤力”更大的外来思潮,看来也要几百年,才能融入咱们的社会了。

感想之二,是宗教狂热在中国古已有之。

佛舍利为什么没有收藏在京城长安呢?据说是因为毕竟是“泊来品”,不宜离皇帝太近。信奉佛教的帝王们想和佛骨亲近时,就把佛舍利请出法门寺地宫,“迎”到皇宫的佛堂了去供奉一阵。唐代先后有 7次迎供佛骨,差不多每三十多年一次。每次都花费巨大的钱财,打造宝物,置办绫罗绸缎,举行盛大的仪式,长达数日,跟现代的重大庆典差不多。法门寺离西安不近,在古代车马得走几天吧。这迎供佛骨的队伍一路走来,男男女女的信徒们每天有几万之多,沿途顶礼膜拜,烧头燎指,刺血撒地以表示虔诚。

其中公元 873年的一次迎供,耗费钱财之多超过了前几代。历史资料上记载:当时迎供佛骨的钱都是官家从京师长安居民那里征收。所用的佛具,都用金玉珠翠玛瑙装饰,用了无数宝珠,用彩绸做幡做伞,组织万对仪仗,从长安到法门寺三百里,车马昼夜不绝,有吃的、喝的供香客们随便享用。朝廷派高官迎供,再加上地方官一路护送。到了长安郊区,朝廷又派近卫军仪仗引导,官家和民间的乐队一齐敲奏,震天动地,香烟弥漫,灯烛遍地,达数十里。街上有皇上命令搭的浮屠塔和彩棚楼。家家摆出香案,绢绸横街搭帐,铺天盖地。有信徒砍掉自己的手臂、手指,以示诚心;也有和尚被信徒们强迫烧头顶,“呼痛而逃,街坊少年擒之,不令动移,头顶焦烂,哭号倒地...”。

看到这些记载,不禁心惊肉跳。原来我们文化大革命中大检阅时的狂热,早已在历史上演出过!

人类,什么时候才能理智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