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近巴西(9):英戴尔图巴

一个星期以后,我们告别了圣卡伊塔诺,去公司试车场的所在地英戴尔图巴(Indaiatuba)。英戴尔图巴在圣保罗西北一百公里左右,从圣卡伊塔诺坐出租车要一个半小时。司机是个大叔,意大利人,一句英语也不会,但是特别喜欢讲话,一路上连说带比划。他的表情丰富,手势生动,我和C对他的肢体语言也能懂个几分。

出了交通繁忙的圣保罗,高速公路上立刻清静了许多。远处逶迤平缓的山峦上,白墙红瓦的村落衬着绿色的树丛和蓝天白云,组成了一幅幅美丽的乡村图画。

司机大叔要加油,我们就在这个服务区等他。服务区的设施看上去很新,绿色的棚子融入自然景色,显出设计的细心。想来是因为周末,郊游的人不少,服务区热闹得很,咖啡店里坐满了人。

摩托车成群结队。这辆Harley Davison 的价格怕是赶上一辆汽车了。主人的牛仔夹克不经意地丢在车座上,想必是个帅小伙。

服务区的小书店开在一个僻静的角落,并不担心没有客人。


这次带的相机有一档“防震”,让我能在车上拍照片。这俩人开的是什么车?头一次见到。


公路两边的山坡上,常常修得鳞次栉比。起先,我还以为是梯田;可细看又没种庄稼。但也不是“盘山路”,因为到了山侧就断了,并不绕山而行。我不会说葡萄牙语,所以不能问司机。最后才琢磨出来,原来每一层“平台”上都挖了约摸一尺深的沟,用砖石水泥砌上,再汇到山侧一条从上而下的总渠,然后通到地下涵洞里。这一定是排水沟,防止雨季时洪水冲到公路上。沿路有很多山坡,这要多少人力来修啊!相比之下,圣保罗城内因为城建规划没做好,地势又高高低低,每下大雨就有地段淹水,造成交通阻塞。如果圣保罗的排水考虑得像这公路那么周到,那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啦。


这是途中经过的一个很大的游乐场,可以看到里面的水公园。这里的顾客,估计多数来自圣保罗吧?


英戴尔图巴是一个小城,坐落在树林、咖啡园、牧场、和农田之间。我们住的是一个简易的旅馆,离城还有几十里路,在高速公路的边上,四面不靠,大概是供开车旅行的人用的。虽然价格便宜,对我们来说实在很不方便。

旅馆很干净,也很安静。推开后窗,是一个足球场,场外是田径跑道。四天中,我只有一次见到一个人带着狗在里面散步。



远处,是农田和咖啡园。每到傍晚,就有一片亮丽的云彩涌过来,这里那里地洒下雨点。



英戴尔图巴的夏天很热,白天常常高于摄氏40度。因为汽车必须保证在高温下正常运行,许多试验就得在高温下做。原先公司在美国阿里桑那州的沙漠里有一个高温试车场;大约五年前,公司决定关掉阿里桑那的设施,投资扩建巴西的试车场。从那以后,英戴尔图巴就更加重要了。 试车场创建于1974年,目前是拉丁美洲最大、设施最先进的一个。它的总面积有460万平方米,其中50%是树林,试车道就穿行在起伏的山林里。公司向巴西政府的环保部门承诺,保护试车场的生态环境,包括这里的动物。一眼望去,试车场像是个森林公园;树上开着各色繁花,林中有许多不知名的小鸟,只可惜不允许照相。

来上课的工程师们,干的活都和试验有关。我调侃说下一个目标是调到那里去工作,他们说“很理解”。他们中的许多人,因为喜欢安静、单纯的生活,要在那种环境里养育下一代,于是在远离尘嚣的英戴尔图巴扎下根来;卡西阿诺就是其中的一个。他三十出头,在试车场已经工作了几年。他有一个男孩在上幼儿园;每天和儿子玩耍是他的乐趣。

那天在食堂吃午饭,卡西阿诺向我们介绍了试车场的历史。这里原先有一个咖啡种植园;像巴西其它的咖啡园一样,曾经是黑奴做苦工的地方。公司买下来以后,一度保留了咖啡园,雇佣外面的农人来管理;因为管理咖啡园很费工,现在已经改种成macadamia 树林。Macadamia 是一种美味的坚果,在美国很受欢迎,试车场的坚果园应该生意不错。

原先咖啡园主人的房子,现在被作为历史建筑保存着。从我们教课的会议室走10分钟石子路,就可以看到那栋“别墅”。它的式样和美国南方典型的plantation 庄园很像,红房子,白栏杆;主人住在架高的一楼和二楼。屋里的家具摆设保留着当年的原样,墙上挂着园主一家和试车场大事纪的照片。房子的设计开放、通畅,风从前门进,后门出,再加上周围成荫的大树,尽管没有空调也很凉爽。卡西阿诺又带我走进低矮的底层。阴暗、潮湿的工具间有一扇半人高的铁栅门,通向另一间更加阴暗的洞窟,那里是当年关奴隶的地方。我仿佛看到骨瘦如柴的黑奴,劳累一天以后,弯着腰爬进那个漆黑的笼子,眼看着铁门从外面锁上;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像牲口一样地劳作,只为了活下去。那几百年的黑暗,在历史上只是转瞬;但是对于这些世代的奴隶们,又是多么漫长!

那天下了班,卡西阿诺开车带我和C在整个试车场转了一圈,看了各种各样的试车道:有专测加速度的车道,几乎是45度角斜着画出一个大圆;有专测减震的车道,坑坑洼洼坐在车上像是“马杀鸡”;有专测刹车控制的“黑池”,滑得可以和溜冰场相比。这里的车道,应有尽有,和公司在美国的试车场不相上下了。

英戴尔图巴是我们此行的最后一站,也是最美丽的一站。我一直想去看看周围的村庄和田野,可是因为旅馆的交通不便,没有找到机会。临走的前一晚,我带上相机,顺着公路边上走出去:我要记下这黄昏的旷野,和它迷人的晚霞。


顺着这个坡走下去,再右拐,有一条弯弯的小路,路两边是农人的住家。

高大的树木,夹杂地开着石榴般鲜艳的红花,给这座农舍添了许多妩媚。


收拾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上,一片静寂。

黄昏的光影,从树叶间斑驳透出。

新添的越野车,一定是主人的心爱。

 房子已经有了年头,却刷得新鲜悦目。

水车轻轻地转着,把一轮红色嵌进了池塘。

茂密葱郁的枝叶,为主人架起好看的围墙。



淡淡的炊烟,招呼着晚归的亲人。

浅浅的池水,盛得下无限夕阳。
 
这朴素诱人的景色让我流连忘返,直到最后一抹晚霞从天边消失。


再见了,可爱的英戴尔图巴!

走近巴西(8):饮食男女

到巴西的第一天,在旅馆餐厅吃“包肥”,看到黑乎乎的一盆汤。尝了一下,虽然不中看,却是很可口。后来才知道这道浓汤叫做feijoada,是巴西的招牌菜,吃的时候浇在白米饭上。汤是用咸猪肉或是咸牛肉加上巴西特产黑豆,用小火慢慢地炖几个小时熬出来的,所以很入味。猪肉也可以用猪耳朵、尾巴、脚爪代替。这原是葡萄牙的传统菜,南欧其它国家如西班牙、南意大利也有。我没拍照片,从网上找了一张来充数。

也许因为天气热,从前没冰箱的时候肉类容易坏,所以巴西到处都有腌制、熏制的鱼或肉,可以做成三明治、比萨饼,可以放在汤里、卷进面包。我喜欢深红色的咸水牛肉丝,煮烂了撕得碎碎的,和一种葱绿的蔬菜叶末子扮在一起,香极了。当然那里面一定放了我不认识的调料,只要看看市场里挂得琳琅满目的佐料袋就可以想象了。
比萨店菜单

亚历山大对我们介绍说,巴西的比萨和烤肉一定要尝一尝,没尝过这两样就等于没去过巴西(“Don’t leave Brazil without eating Brazilian pizza and BBQ! ”)。他带我们去的那家比萨店,有106种不同的比萨,还不算甜比萨。饼只有45个毫米厚,上面铺一层水牛奶做的奶酪,顶层再撒上各种各样的肉、鱼、蔬菜、或者水果。比萨用木材灶火烤出来,带着微微的柴香,脆脆的饼,粘粘的奶酪,配上咸淡适中的顶层,热腾腾地端上来,真是美味!我那天要的是金枪鱼(atum)比萨,配上生啤酒,第一次吃就喜欢上了,后来到别家吃,却都比不上那家的口味。
金枪鱼比萨
Chopp 生啤酒
说到生啤酒,巴西的Chopp 口感极佳。Chopp略有一点甜,很纯很润喉,丝毫没有生啤酒的“冲味”,一定要很好的水才釀得出来。Chopp不是什么店都有,我们喝的是那家餐馆自酿的。


既然亚历山大那么推荐巴西烤肉,我和C就请他推荐了一家烧烤餐馆,第二天去吃晚饭。

巴西人晚饭吃得晚,我们到的时候餐馆里只有几个客人。店堂不小,精致而丰盛的自助餐布置得很漂亮,有荤有素,有生有熟,有鱼有肉,有凉有热。烤肉是另外的,穿在一长条铁棒上,伺者们一只手举着肉,另一只手握着锋利的长刀。看到谁要肉,就过去按客人的选择割下来。肉有牛肉、水牛肉、羊肉、猪肉,而且有不同部位的,客人可以随便点。每张桌上有一个小小的转盘,一半绿色,写着“请拿肉来”;另一半红色,写着“谢谢,不要了”。我们俩把转盘翻来翻去,消消停停地享受着这美味。




巴西的畜牧业还没工业化,牛羊都在地里放养,所以比美国式的“畜牧工厂”造出来的牛羊肉味道鲜美,而且含的脂肪比较少,健康。这样的肉在美国价钱很高,总要十美元以上一磅吧,比一般的肉要贵个三、四倍。
这顿饭吃下来,觉得巴西烧烤真是名不虚传,堪称世界第一了。如果你有机会去巴西,一定不要错过!

咖啡是巴西的“国饮”,走哪儿都能看到咖啡店。巴西人煮咖啡是欧洲式的,少而浓,不像美式咖啡的多而淡。所谓“一杯咖啡”,其实只有中国人用的酒杯大小,不当心的话一口就喝完了。《红楼梦》里说,品茶的盅子不能大,大了就成“饮牛”了;—— 美国人喝咖啡就是饮牛式。

在公司的巴西办公室,总能找到咖啡站;机器煮出来五、六种选择,浓的和更浓的,其中有两种免费。上午十点、下午两点左右,是咖啡站最热闹的时候。大家边喝边聊,说说笑笑,把精神提起来好接着干活。

街上正儿八经的店里,咖啡的选择有几十种,除了煮法、配料的不同,咖啡豆的产地、加工的方法也不一样。这就好像中国的茶馆,茶叶产地、制法不同,出来的味道也是各有特色。前阵子读到一篇文章,介绍巴西咖啡业的发展。巴西的咖啡园一般规模不大,占地不超过200亩。因为它们分布在不同的地理位置,温度、雨水、土壤不尽相同,所以长出来的咖啡豆也就各有千秋。以前,这些不同的咖啡豆被收购以后,都混在一起加工出售,成了“混种咖啡”,“千豆一味”,没有特色,也卖不出好价钱。近年来,巴西的咖啡业认识到“特色化”的好处,不再混卖,不同的咖啡园开始打造自己的品牌,价格也相应地涨高了,不过还是比美国便宜。
这一盒咖啡250 克,卖3美元。



我是个咖啡盲,喝咖啡完全是为了闻那点香味,尝不出好坏。不过行前有同事让我替他带点巴西的咖啡,我因此找了一家超市。货架上咖啡的品牌不少,已经烤好磨碎,装在真空包装袋里。因为搞不清哪个品牌好,我就每样拿了几包。咖啡分量轻,带起来很方便,“礼轻情意重”;收到礼物的朋友们也很喜欢。有一个常常自己做“拿铁”的朋友告诉我,所有“拿铁”的原料单里都有“巴西咖啡”呢!

巴西人喝咖啡,喜欢加糖,还常常就着甜点。圣保罗的咖啡店也都有精致小巧的甜点。巴西盛产蔗糖,“靠糖吃糖”,餐馆一天三顿都有蛋糕之类的甜品供应,就连公司的食堂也不例外。不过走在街上,看到的胖人也不少,我怀疑是糖吃得太多吧?

我小时候,夏天的街上常有卖甘蔗汁的。到了甘蔗之乡,免不了也要尝一尝。这个师傅一个人对付这么一大堆甘蔗,够忙的!
 
巴西的椰子有两种,棕色的和绿色的。绿椰子拿来做饮料,清香可口;不是很甜,还略带一点酸。捅一个小洞,椰汁就可以倒出来。这个师傅的饮料箱有两个出口,一个什么都不加,“天然椰汁”;另一个加冰水,算冷饮。

虽然巴西以美女出名,其实帅哥也不少。各种年纪、肤色的男人,都有挺帅的。而且无论男女老少,多数人都会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,精精神神,大大方方,很少见到邋遢猥琐的人,当然流浪汉除外。

让我惊讶的,是青年情侣们在公共场合的“甜而不腻”;街上、地铁里、公园里,我没见着谁接吻,最多就是两人相拥着,很自然,很亲切,但是别人都不需要迴避的那种亲密。而且不止是年轻人,更常见的是手拉手的中年男女,那种配合默契,一看就是多年的搭档,已经到了心照不宣的境界。这个以浪漫著名的地方,并不是以浪漫示人的;这才是浪漫到了骨子里。

在公司和新认识的同事们聊天,只要问“你和妻子是怎么认识的?”就会引出对方的一段故事。有一次,两个小伙子陪我和C一块儿吃午饭。巴西男人看上去年轻,说是“小伙子”,其实都是三十几岁了。他们的太太,一个是在做瑞士军刀的那个公司搞巴西市场营销,另一个是教师。我问他们是怎么和太太爱上的,“瑞士军刀”的那一个从小是街坊,一块儿长大。我告诉他中国人把这叫做“青梅竹马”,经过长期的考验,是最可靠的婚姻啦。另一个小伙子说他和太太是第一眼就看上了,看上了就结婚了;我赶紧说我们中国管这叫“一见钟情”,是少有的缘分。我问他们在家做不做家务?一个说,“太太做饭,我干力气活”;另一个是新婚,“我正在学着洗碗呢!”

饮食男女,平凡小事,却让我感受到圣保罗的亲和。假如我被上帝的手捏到这块土地上,大概也能过得乐呵呵的吧?

(待续)

走近巴西(7):亚历山大.利马

我服务的公司从1930年开始在巴西造汽车,至今已经有了82年的历史。第一座装配厂开在圣卡伊塔诺,如今除了工厂和巴西总部,还有一个规模相当大的技术中心。在过去的三、五年间,巴西经济的起飞,中产阶层的壮大,也给汽车市场带来了新的买主。公司增加了对巴西的投资,把越来越多的产品和开发工作挪到巴西去做;相应地,也增加了技术人员。
技术中心大门外

和中国类似,巴西也被卷进了“全球化”的浪潮。不单是因为它的劳动力相对便宜,也是因为它近年来的国内经济和市场的发展。不过,能被在巴西的跨国公司或是“外企”雇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公司挑挑拣拣,需要的员工不但要有学历,有工作经验,还要有用英语和全球的同行沟通的能力。另一方面,因为这样的人才数量有限,他们也就有了挑选雇主的本钱,在各大公司之间跳来跳去的不少。为了留住人才,大公司都很注重职工福利。在技术中心,我们看到很好的健身设施;除了足球场,还有排球场、网球场、游泳池、保龄球场,每天下班后和周末都对职工和家人开放。公司也对职工的午饭实行补贴,每顿花一美元左右尽吃,饭菜也还不错。除了这些,职工们也很看重技术上进一步学习的机会;特别是年轻人,学会新的技能就意味着他们的身价上升,对自己的职场生涯很有用呢。
技术中心围墙;里面是职工网球场、游泳池。
我和C这次要培训的就是技术中心产品开发部门的试验工程师。来上课的绝大多数是男性,看来巴西女士们对机械工程感兴趣的不多。有几个资深的,已经在公司干了十几年;但大多是这两年进公司的——不过在那之前,一般都已经在别的汽车或零件制造厂家有过几年工作经验。大家都不同程度地会说一些英语;我们之间除了课上的互动,还有课外的交流,很有趣。

我们的联系人名叫亚历山大.利马,也是一个工程师。他中等个头,浓眉大眼,看上去四十岁不到,说话亲切而有礼貌,办事更是细心可靠。我们在圣卡伊塔诺的几天中,常常是他开车接送我们,陪我们到食堂吃午饭,是个很热心尽责的主人。亚历山大的英文说得很好,我们可以随意聊天;几天的相处,让我们成了朋友。

亚历山大的祖上是意大利移民,小时候家里生活很拮据。“我常常要在买面包和买讲义之间作选择。每天只有那么一点点钱,买了讲义就吃不上面包了。有的时候我只好买面包填肚子;有的时候,我必须买讲义。” 填肚子是人之常情,我很同情他。我小时候家里虽然不富裕,却从来没有为了买书而饿过肚子。我问他,“你的英文这么好,是在哪里学的呢?学校教的吗?”

他告诉我,一般的学校学不到什么英语,要去很贵的英文学校,每个月的学费就要一千美元。他小学毕业以后,向亲戚借了钱去读英文学校。到19岁时,他靠着给人辅导英语、算术,挣钱交学费,才进了中学;以后又半工半读念了大学。我睁大眼睛看着亚历山大;他的经历,让我肃然起敬。

“这里的同事们,也上过英文学校吗?巴西没有公立学校吗?”

“我们都是在英文学校学的。公立学校是有,可是水准很低,学不到什么。不幸的是政府对教育的投资太少了,这是巴西的一个大问题。”

我说起从旅游书上读来的“上帝造巴西”的笑话。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说:“唉!没错。巴西的老百姓,教育程度太低,太穷了。”他说圣保罗以北,穷人多,不干活的人多,贩毒、做性交易的也多。每年狂欢节在里约热内卢举行的盛大嘉年华会,明里热闹,暗里是吸毒和卖春;虽然大家都知道,谁也没办法。他自己是绝对不要去里约热内卢的。从圣保罗向南,人民的教育水准高,地方政府的能力也强一些,是巴西发展得最好的地方。

亚历山大说他曾经去过巴西东北部的一个村庄,靠近赤道,又热又旱;那里的人连水都喝不上;庄稼也不长,只有一种类似土豆的植物,带一点浆,吃、喝就都是它了。“为什么那里的人不搬到别的地方住呢?”我问。“他们也搬呀,搬到圣保罗来。可他们没有文化,找不到工作,日子过不下去,最后只好又回去了。”我问亚历山大:巴西有多少穷人?他说巴西的富人大概有百分之五,中产阶级百分之三十吧,剩下的都是穷人了。我想,这和中国也差不多吧?

亚历山大的妻子是个牙医,有自己的诊所。每天下班以后,他就去妻子那里帮忙,两个人一直要忙到夜里。我对他说,他对妻子这么爱护,一定是个好丈夫。亚历山大听了,告诉我他的妻子美丽又聪明,是他最珍视的人,是他生活的全部。过了一天,他和妻子邀请我们去吃晚饭:“普瑞希拉不会说英文,不过我可以翻译。”

他俩开车来接我和C。普瑞希拉果然是个美女牙医,衣着得体,举止文静。他们带我们去当地一家有名的比萨店。亚历山大说,巴西的比萨饼很有特色,是用木材灶火烤出来的,特别香。我们吃了,果然名不虚传。

吃着比萨,喝着生啤酒,我们越聊越投机。我问亚历山大:“你和普瑞希拉是怎么认识的呢?”他说了一段趣事:

亚历山大早就认识普瑞希拉的父亲。35岁那年,有一天,亚历山大和他如今的岳父在一个野餐会上聊天。他告诉“岳父”:“我今年要结婚。”对方说:“好啊,是时候了,恭喜你啊!和谁结婚?”亚历山大说:“还不知道和谁。”“岳父”听了笑笑,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姑娘问:“你认识她吗?”那个姑娘就是普瑞希拉,他们俩就在那年结了婚。

这一对结婚五年的夫妻,看上去更像新婚。亚历山大对妻子的爱慕呵护溢于言表,他说每天都从妻子那里学到新东西,普瑞希拉不是用言语教他,而是用行动。他说妻子很受病人好评,她不但会传统医术,而且一直在学习新技术;最近又开始学英语,希望有一天能到美国行医。我告诉亚历山大,像他这样英语、葡萄牙语说得很棒,又很有经验的工程师,在美国的汽车行业一定也是很需要的,最合适做协调工作了。如果有一天,他和普瑞希拉的美国梦实现,请他们务必给我做主人的机会,让我答谢他们的真挚友谊。

亚历山大说我就像他们中间的一员,这让我高兴又感动。其实无论我们的背景多么不一样,人和人在最基本的层面都是相通的。去除了傲慢和偏见,我们能从彼此之间发现的是多么类似的人性啊!

走近巴西(6):圣保罗(下)

再去圣保罗,是下一个星期六了。一个星期的练习,让我的葡萄牙语大有长进;“你好”、“对不起”、“请问”、“谢谢”、“多少钱”、“到去怎么走”,“吃”、“喝”、“上厕所”,都说得溜溜的,还学会了一句俚语:“Belelza”,意思是“酷极了!”所以和上次相比,这次出门是信心满满。
星期六的地铁比星期天人多一些,但并不拥挤。

“便携”货摊
下了地铁,我们直奔保罗历史博物馆(Museu Paulista)。这个博物馆始建于1890年,以建筑出名,从外面看有着法国凡尔赛宫花园的风格。当年,唐.派德罗王子在附近的伊辟兰卡河上坐船巡视的时候,宣布了巴西独立的决定:“不独立,毋宁死!”后来,这里就建了一座独立纪念堂,再后来,纪念堂里添了隔墙,加了门窗,又精致地装修起来,成了今天的宫殿。这里展示着许多圣保罗在帝国时代的家具、服装、历史图片和其它实物,为圣保罗的历史作出生动的注解。

派德罗一世雕像
出乎意料地,博物馆有一个英语导游。那姑娘看上去二十岁出头,眉清目秀,讨人喜爱。她有些腼腆地道歉,说不知道我们今天会来,要不然会把英语练练好。其实她的英文不错,我已经很知足了。

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两件东西:一是平地的“夯”,二是喷药的车。圣保罗通火车时候,路还是土路。下雨时的泥泞,干了就成了坑坑洼洼,高高低低,弄得火车也不好走。在一张老照片里,有两个人捧着一个圆鼓形状的“夯”,底面直径大概有一尺多,在砸路面。这一定是很重的力气活,而且看上去效率很低,比不上中国的打夯;不过操作的时候比较不显眼,也不至于影响交通。

喷药的车和古董消防车差不多大,上面有气动装置。从前圣保罗常有传染病,公共场所需要喷药消毒,所以有这种车子。巴西天气这么热,和中国的云南一样,大概是有“瘴气”那样的瘟疫吧。据说巴西早期也曾有中国移民,但是大多死于瘟疫。不过因为有着这段历史,如今圣保罗的街道是挺干净,公共卫生比中国多数的城市做得好。

博物馆的身后,是一大片公园,竹木繁多。已经快到中午,很多人在林间锻炼、散步、野餐。


这女子牵了五条狗,也许是专门替人遛狗的





第一次见到这种嵌着绿色条纹的竹子,在斑驳的阳光里透出生机。

出了公园,我们去找公共汽车站。圣保罗的公交车据说很方便,只是线路基本没有标牌;本地人没有问题,游客们可就找不着北了。我和C想体验一下,问导游姑娘到地铁站的汽车怎么乘;她说对面医院门口就有站。

车站很好找,有六、七个人在等车。我用夹生的葡萄牙语问他们,到地铁站坐哪趟车?大家就讨论开了,一会儿来了一辆,他们摇着头说:“Não,Não!(不是)”下一辆来了,他们点着头说,“Sim! Sim!(是)”一位大嫂还跟司机说了一下,又打着手势让我们上车 —— 真热心!

车很新,两节车厢。进去几步,售票员坐在转轮旁,买了票才能通过转轮到后面去。卖票的小伙子也很负责,到站就招呼我们下车。


像一个打扮入时却又纯真质朴的少女,圣保罗在现代化的外表之下,依然保持着淳厚的民风。即使是我这样走马看花的游客,也能感受到人们的热情好客。

我们走过一家铺面不大,看上去却整整齐齐、干干净净的书店。当街的地方摆着半新不旧的书和唱片,旁边坐着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伙子。旧唱片对我来说是久违了,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,想看一看是什么音乐。可是说完“Bom dia(你好),却不知道如何发问。那两个人很认真地等着,看我说不出来,一边猜一边打着手势;我用英语说“旧的”,“用过的”,二手的,“不新的”,他们都摇头不解;几个来回以后,我正准备放弃,那个中年人忽然眼睛一亮,笑着说:“Dicionário! Dicionário! (字典)” 示意让我跟他进店。他把我带到一排书架前面,架子上满是字典。他抽出其中一本厚的,翻开来请我重复一下我的问题。那一刻,我真的很感动。我不过是随便问问,并没有认真要买什么;而他是那么诚挚,不厌其烦地想满足我的愿望,真让我很不好意思。我告诉他没什么要紧的,再三地谢了他,离开了他的书店。这一幕,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;到现在还后悔我“逃”得匆忙,忘了为他拍一张照片作纪念。

类似的事,在圣保罗到处都能碰到。记得第一次在鲁兹地铁站转车,向一个工作人员问路;等到晚上回去的时候,又从那里转车,又问了路。我已经完全忘了他,他却立刻认出了我们,笑着说:“回来啦?”又给我们指了路。看起来他的工作时间绝对不止八小时,却总是笑脸相迎,仿佛给人指路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愉快的事。

离开书店,我们的下一个目标是西南方向的Ibirapuera公园。这是圣保罗最大的公园,建于1954年圣保罗市诞生400周年的时候。旅游书上说它就像纽约的中央公园,是繁忙的城市里闹中取静的好地方。更何况里面还有两个博物馆:现代美术馆和巴西非裔博物馆,更应该去看看。

公园大门外,是一座巨大的雕塑:《探险者》(The Bandeiras)葡语bandeiras 的原意是“旗帜”,在这里是指巴西历史上的一群探险者。他们从圣保罗出向西进发,跋山涉水,历尽艰辛,做了什么呢?在1580-1670年间,他们主要是追捕土著,卖作奴隶;而在1670-1750年间,他们主要是勘探矿产,征服部落,把巴西的版图扩大了许多倍。他们经年累月地出征,一路上自己种了粮食,收下来充饥,巴西的农垦业就是这样开始的。可以说,巴西之所以成为南美洲最大、自然资源最丰富国家,和Bandeiras 是分不开的。不过如今,旅游网站上不会提到他们掳掠土著的不光彩, 只会告诉你他们为巴西所作的辉煌贡献了。
《探险者》
Ibirapuera公园里,游人不少,男女老少,休闲的,锻炼的,应有尽有。
圣保罗的天鹅湖

这种植物,在我们这儿一、两尺就到顶了。在巴西的阳光下,它们长得比我还高几尺。

公园里到处有绿椰果卖,里面是带着清香的椰汁。别看他是个“货郎”,小伙子打扮得干净利索。我请他允许拍照片,他马上拿起椰子,摆了个精精神神的姿势。

大“蒲扇”成了大扫帚

针织俱乐部。背景是孩子们在溜滑板。
Ibirapuera公园里的现代美术馆,除了里面的展品,还有外面的雕塑,散落在碧草绿树丛中,相得益彰。
丝袜雕塑
美术馆外墙

水族馆
这一群中学生,看到我举起相机,不约而同地配合,真阳光!

我很喜欢这张照片。年轻人热情、大方,充满乐观和真诚,让我也觉得充了电!拍的时候没有注意,回来以后才看到他们各种各样的手势,琢磨着是什么意思。有个博学的朋友替我加了注解:“这几个年轻人,手势都有讲究的。握拳,握双拳,表示给力;伸拇指,双拇指是赞;食中两指V形,老套子了;翘姆小指,Aloha;三指手印,佛家,吉祥如意。难得他们各显神通,错落有致。”

Ibirapuera 公园里,还有另一个美术馆:巴西非裔博物馆(Museu Afro-Brasil)。它的外观是不起眼的水泥方盒,里面却是珠玑荟萃,琳琅满目,非常值得一看;遗憾的是不能拍照。展品有绘画、雕塑、照片、影像、剪纸、针织、器皿和其它实物;题材涵盖了巴西非裔文化的各方面,包括黑奴的遭遇、非洲“老家”的传统、名人生平、宗教传奇、服饰工具等等,应有尽有。三层展厅用斜坡连成一气,展品按主题分列:有的色彩缤纷,有的黑白鲜明,有的造型拙朴,有的手工精巧。它们共同的特点是生动而不拘一格,散发着原创的魅力。我对非洲原始艺术情有独钟,到了这里真是目不暇接。

二楼有一间隔开的展室,里面是一条大船的木制骨架。从它的尺寸看,至少能载50个人。这是一条当年从非洲贩运黑奴的木船残骸,被艺术家们修复而成。展室里,有图片绘出了这只船的原型和底舱里捆绑着的黑奴。墙上,挂着当年拷打杀戮黑奴的刑具、锁住脖子的链条、脚镣、铁鞭。尽管它们属于久远的历史,这样赤裸裸地陈列出来,依然是触目惊心。也许是因为气候暖和,几百年中从非洲贩运到拉丁美洲的黑奴人数远远超出运到北美洲的。直到奴隶们在1888年获得自由,巴西才结束了这段黑暗的历史 —— 在人类走向文明的崎岖道路上,埋葬着多少牺牲者!

和这个展室形成强烈对比的,是一楼的“名人堂”;其中占地最大的有两个人物。一个是球王贝利,他脚踢过头腾空射门的动作被定格在巨幅黑白照片上。巴西人热爱足球,更爱他们的球星;尤其是黑人,贝利为他们赢得的何止是奖杯?

而另一个名人,出乎我的意料,是美国总统奥巴马。大照片上,奥巴马带着满脸明朗自信的笑容在招手。这美国的第一位黑人总统,给巴西非裔带来了怎样的骄傲?他们把奥巴马放在自己的名人堂里,要说的是什么?

在博物馆里流连忘返。这里像时间的隧道,从过去伸向未来,让人看到光明和希望。

博物馆外面,阳光依旧灿烂。


回程的路上,传来震耳的鼓声,原来是一群中学生在《探险者》雕塑下练习技艺,其中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。担任指挥的是一个棕色皮肤、穿着彩色T桖衫的青年,脸上满是认真和自信。
  
圣保罗的未来,巴西的未来,要靠他们努力啦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