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11月25日,我和画家张老师、编剧韩老师两位朋友,一道去苏北的滨海、响水一带寻访父亲当年被劳教的东直农场旧址。
我们的三人行,缘于一个已故的老人,不能不说是中国近代政治的一个小小的注脚。我父亲在1957年的“整风运动”中被打成“极右分子”后,党籍、公职都被开除,被迫和我母亲离婚。1958年元宵节刚过,他被两个民警押送,顶着凌厉的寒风过了长江,去江苏东北黄海边上寸草不生的盐碱地接受劳动教养。这一去就是四年零四十天的艰难日子。上世纪八十年代中,他写下了几万字的回忆录,详细地记述了这一段往事。父亲过世后,我一直有个心愿,要找到他受难的地方,站在那块泥土上,替他向那个非人道的年代告别。
张老师是父亲的忘年交,曾在他被监督改造的宝堰中学当老师,和他共处六年。那六年中,张老师给我父亲的温暖和同情是我这个女儿远远不及的,我在以前的几篇博文中写过。听我说要去苏北寻旧,张老师自告奋勇:“我开车带你去吧!” 这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。听说苏北的城际公路修得不错,每天也有几班长途汽车从镇江出发,但是一个早已在地图上消失,谷歌、百度也查不到的劳改农场恐怕不是坐公共汽车能找到的。张老师的热心肠让我感动,且因为他和我父亲的特殊的友谊,让我觉得跟他一起去是再合适不过了。于是我坐进他的银灰色赛欧,去苏北如东县城和韩老师会合。
韩老师是位话剧编剧。1979年,他曾经采访过刚刚摘了右派帽子的父亲,也和正在南京上大学二年级的我交谈过一次。那时的中国文坛,打破了多年的禁忌,出现了《大墙下的红玫瑰》、《天云山传奇》、《芙蓉镇》、《灵与肉》一类的“伤痕文学”作品。韩老师的本意是以我父亲当右派的经历为原型写一个剧本;但是中国的政治风向说变就变,“反自由化”的潮流一来,那剧本也就没能出娘胎。我因为搜集父亲的史料而想到了他,或许他还保留着当年采访父亲的笔记?但那是三十七年前了,我只依稀记得他是个高个子年轻人,好像是个记者,但姓甚名谁,在哪儿工作,我一概没印象,要找到他怕是没指望了。哪晓得我对母亲一提起这事儿,她马上念出他的名字,说他当年是省话剧团的编剧。母亲八十多岁了,只见过韩老师一面,居然能如此准确地记着这么一个人,也算是小小的奇迹。我从网上搜到一些韩老师的信息,知道他已经退休了,仍在写作。又经过杭州和南京几位文学界朋友的帮助,居然挖出了他的手机号码。当我的越洋电话找到他时,韩老师正在南京新街口的商场采购,再也没想到电话的这一头是我。难得他还记得我父亲,记得和我的一面之缘。惊喜、寒暄之后,我问他是不是还保留着当年采访我父亲的笔记?他说替我找找看,但是希望不大,可能搬家搬没了。“不过你父亲给我的一张你小时候的照片我还保存着呢!”听说我想去苏北看一看,他欣然答应替我打听劳改农场现在的位置,陪我去
—— “我老家在苏北,熟悉那里的地理,我们一起找吧。”
就这样,趁着我回国探亲的当儿,我们三人约定了行期。但直到上了路,我们也还不知道当年的东直农场四大队如今究竟在哪里。
(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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