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到钱,在我见过的护工中,小G是最节省的了。医院有经济餐厅,但她从不去买餐,宁愿自己用电饭锅做饭做菜,菜里也少有荤腥。医院门外就是个农贸市场,小G每天去转一圈,拎一包蔬菜回来。我搞不清她是怎么用电饭锅烧菜的——她说是半夜起来偷偷地把电饭锅拿到微波炉房,因为医院不许在病房用。我看小G吃的营养太少,劝她加点荤菜蛋白质,省那点钱生了病不值。她说“没关系,我需要减肥。”
不但用钱省,小G也不要休假。多做一天就多拿一天的工钱,她愿意。当然这也正是我爸妈需要的,尤其是我不在身边的时候。以前的护工都常常请假,去吃饭局啦,回家探亲啦,找老乡啦,小G没那些应酬,也没提过回家。只有一次,她问我能不能替她一晚,“我女儿过20岁生日,我去吃个晚饭。麻烦你了。”
“你有女儿啊?”
“有两个呢。”
我糊涂了,她丈夫不是病故了吗?“那你女儿是在四川生的吗?”
“不是,是在这边生的。就是我卖给他的那个男人。”
“噢——”,我明白了,她被卖给一个单身汉,在这边成了家。算一下,女儿是她刚来不久时生的。
“我的命不好啊。那男人是个酒鬼、赌鬼,我没跟他过一天好日子。双胞胎女儿他不养,他不种地不挣钱还把我挣的钱拿去赌博喝酒,喝了酒还打我。我受不了就逃回了四川老家。”
“那你怎么没留在四川呢?”
“唉,这边俩女儿还小啊,再说这边打工好找一些。那边的男人死了,儿子有爷爷奶奶带,回去看看也放心了。我就给他们寄点钱吧。”
“那你男人这么赌总不是个事儿啊!”
“我都跟他吵过多少架了,他死也戒不了。赌输了,他自己哪来钱还,就把我的存折偷走,冒名领了。他骗人家说我的身份证丢了,人家就让他把钱取走了。我辛辛苦苦挣的几千块钱啊!他有一次没钱还债,被人家打得半死扔在沟里,我把他背回家,说好说歹叫他不要再赌了。他个没出息的,好了疮疤忘了疼,忍不住手痒又去赌。我没法跟他过。”
“那你怎么办呢?”
“我跑出来做工,不回去,让他自己作死。他还在找我呢,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在哪里做。他叫人带信,让我回去,鬼才听他呢。上次我们那儿有人来这里,我不就躲起来了嘛。”
我想到小G现在交的男友,有点替她担心。“你交男朋友,他知道吗?”
“他管不了我。我这次要找个好男人。”
“那你们离婚了吗?”
“不需要啊,我们当初就没有办过结婚证。”
我又吃了一惊。这么说来,这两个女儿都是非婚生的了。非婚生的孩子,有上学、就业的合法权益吗?
“那你女儿现在怎么样呢?”
“一个跟我在这里,就在隔壁的商场做售货员。已经有男朋友了,小伙子人长得蛮好。”
“还有一个呢?”
“那个在杭州的大餐馆里打工。”
那天上午小G的女儿来病房找她妈。她苗条的身体穿着商场售货员的制服,头发盘在脑后,系着黑色的发夹。皮肤白皙,五官清爽,眉眼长长,和城里的姑娘真看不出两样。
“你女儿很漂亮啊,”我对小G夸奖着。
“我这个女儿对我很亲,她从小跟我的。”
“另一个没跟你吗?”
“我要打工,带不了她们俩呀,她姐姐是奶奶带大的。”
“哦。双胞胎没在一起长大呀?”
“没有。她不认我呢,也不叫我‘妈’。不要紧,她过得好就行。”小G叹了口气。
“她还年轻,以后会懂你的难处的。”我安慰小G。“你看我和我爸多亲。”
“是啊,你对你爸爸真好。”
“你相信吗,我像你女儿这么大的时候,我也不认我爸,不肯叫他‘爸爸’呢。”
“哦——”这下轮到小G吃惊了。
“我那时以为他是‘敌人’,要和他划清界限。后来我知道他是被冤枉的,慢慢地感情上就转过来了。你女儿以后也会变的,总有一天会认你的。”
“那就好。我上半辈子命苦,遇到的男人都是黑良心。我妈说我下半辈子会转运,我就不信,难不成我总是倒运?”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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