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读木心的《云雀叫了一整天》,在这一句上定住了:“没有比粥更温柔的了。”
这比喻极妙。对我们南方人来说,熬到火候的大米粥,无论就着咸菜还是咸蛋,都是美味。其实也不是“味”,而是那种不稀不稠又粘又滑润肠子的感觉,让你舒服,好像在空转的胃里加了软乎乎的镇静剂,把所有的劳顿和不安都给抚平了。每次出远门回来,无论是饱还是饥,都想先喝一碗热热的粥,然后才能心满意足地说:“到家了!”——这个感觉,原来叫做“被温柔”。
木心又说:“念予毕生流离红尘,就找不到一个似粥温柔的人”。这点我比他幸运,我遇到的温柔人真不止一个:
高中毕业后,我去一个农村中学当代课老师。那学校在长江里一个小小的绿洲上,说它有一半与世隔绝并不为过。和我同宿舍的是一位上海女知青,也在那里代课。王老师长我八岁,个头却没我高,梳着两条细细的短辫,眼镜上圈圈很多,脸上一对酒窝,还没开口就笑盈盈。她那时已经在江西插队过几年,因为亲戚的关系转到这里。她教高年级的英语,也给我传授教学的经验。我那年十九岁,是个激情如火的女孩;和我在一起,不小心的话会被我烫着。而王老师是那么随和可亲,知识面又广,我从她那里学到了很多,却从没觉得她“好为人师”。她是那种润物无声的雨,有着细腻的温柔。
到美国后,我曾在九十多岁的芳友太太家寄宿,同时照料她每天吃药。矮小的芳友太太,总是穿着裙子,背有点驼,满头银发。她也有一对酒窝,笑的时候,满脸的皱纹就会舒展开来。她的记忆糟糕极了,几分钟前的事儿就忘了,她儿子说这是老年痴呆症的早期。但是她对儿女小时候的事情记得很清楚,说到他们眼睛就会发亮,然后温柔地看着我说:“你知道你的母亲会多么想念你吗?”我虽是个急性子,但是对芳友太太,我却耐心得无可挑剔,只因为她的温柔慈祥让我没别的招。那是一位母亲的温柔,能打动所有的心肠。
而我最幸运的,是有一位温柔的闺蜜。我们是大学同学。当年班上有十二个女生,其中八个住在一间宿舍,另外四个和隔壁班的女生合住,她就住在那另一间。我那时仍是风风火火,她却是轻言细语,一说话就脸红。所以大学四年我俩的交集很小。
再交往,已是三十年后了。那时她到了新西兰,我到了美国;人生的大事如婚姻、孩子、事业都已经定型。因为同学聚会之前大家在网上交流毕业后的经历,我和她一拍即合。她是常熟女儿,细致的五官也配着一对酒窝,有着温和的天性,而且我说什么她都会理解。最让我得益的,是她的鼓励。比如说我开始写博,就是听了她的诱惑。有次我写了篇“老故事”,她读了比我还快乐,随即从新西兰打电话说“很像《城南旧事》”,让我接着写。我当然知道那和《城南旧事》没有可比性,但如果说我这几年码字有点长进,那一定是她忽悠的结果。我从她那里看到细声细语的力量,看到真诚而无嫉妒的善良。这样的知己,人一生能有一位也是奢侈了。
今天本打算接着译介那和温柔没一点关系的【现代思维的诞生】,被木心的这几句给搅了。木心孤寂的一生虽然没找到“一个似粥温柔的人”,温柔似粥的意思却被他提炼得至简至醇,耐人寻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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