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G对S拿不定主意:昨天说他长相好、心眼好,今天又说他好吃懒做、靠不住。S把借的钱还给小G,两人好了几天;接着S再向她借钱,说要做中介生意,小G就又犯了嘀咕:“做啥子生意?不要生意做不成,钱又砸了。”
我问她“是什么样的中介呢?”
“还不就是介绍护工嘛!”护工的中介所我去过一个,那是我爸爸做放疗的时候,我陪护了两个月,临走前给他找了个护工。看起来护工的需求不小。国内的医院,除了高干病房,重病人都需要有人陪护,护士不管那么多。
“他喜欢说话,也许做中介更合适。”我说。
“谁知道!他就是个皮包公司,等人打电话,没啥生意。”
就这样,小G和S热几天,又冷几天。人说“清官难断家务事”,她说什么,我就做个听众,多听少说。
小G第一次拿工资时,我给她加了奖金,感谢她对我爸的精心护理。小G没想到不过年不过节的还有奖金,喜出望外,和我推了几个来回,就高兴地收下了。隔天她向我请了假,说要用奖金去买双皮鞋。“早就想买一双,出客穿。”小G出去转了几小时回来,说她的脚太肥,没找到合适的鞋,就定做了一双。她说的“出客”,应该是春节回四川老家参加小儿子的婚礼吧?
说到她的小儿子,小G很自豪:“我小儿子可会挣钱了,每天都有几千块,有时候一晚上有一万多呢!”
我好奇:“你小儿子是做什么工作的呢?”
“在外面的餐馆打工啊。他又会唱歌,又会跳舞,人家都喜欢他。”
我第一次听说在餐馆打工有这么高的收入,有点怀疑他的职业的真实性质。
“我跟他说啊,结婚以后就不要再做了,回家过日子吧。钱也挣了不少,楼房也盖了,还帮他哥哥盖了房。总不能老是做这一行啊。”
大概小G隐约知道小儿子挣的是什么钱。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;钱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,除了性命,就是钱。但这能怪他们吗?
九月下旬,我的归期在即。负责我爸的主任医生说:“你父亲现在的情况还能维持一段时间,除非有意外,但那就说不准了。”父亲是肺癌晚期,又有肺气肿,还容易肺部感染,从发病起已经坚持了一年,连他的医生也没想到。我和我妈都佩服他的坚强,87岁的老人,不容易。我计划年底再回去看他,就嘱咐小G,等我圣诞节回去,再给她发奖金,希望她一直做到底。小G一口答应:“你放心回去吧,我一定会照顾到你爸爸出院。” 其实我爸出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,她只是不说不吉利的话吧。
临走前,母亲说她担心万一我爸忽然走了,她怕来不及给他换衣服、擦身。我说小G送走过几个病人,她有经验的,妈妈你别怕。
谁知,父亲没有等到年底就离开了我们。11月19日的上午,小G正在给父亲喂饭,他忽然就接不上气,心跳每分钟两百多次。我打电话到病房,医生正在抢救。两小时后,父亲就走了。
我和弟弟赶回家,料理父亲的后事。连日的悲伤、忙碌、照顾母亲,直到临走的前一天,我才有时间问起小G。母亲说她已经离开了那家医院。出乎我的意外,母亲对小G很有意见:
“你爸爸刚过世,我请她给你爸爸擦个身、换上衣服,哪知道她马上就翻了脸,说‘给死人擦身是要200块钱的,穿衣400块。’还好‘殡葬一条龙服务’的人赶来了,才帮你爸擦身换衣。”我母亲对小G一直很关心,帮她找治关节痛的药,请医院通融允许她夜里睡在空着的病床上;没想到关键时刻小G这样对她,所以感到很失望很寒心。
但无论如何,小G替我在父亲跟前尽孝送终,我对她的承诺没变。
接到我的电话,小G很意外。我问她在哪里,她说在一个中风病人家里做护工。我问了她的地址,约她到那附近的一家超市门口见面,我有东西要给她。
小G穿了件褐色的皮夹克,在超市门口找到了我。
“谢谢你照顾我爸爸到最后,这是我答应你的奖金。”我把红包给她。
小G先是不肯收:“都过去了,不要了,我也没有做到年底。”
“收着吧,是我们的一点心意。你回家过年,儿子结婚,总要用钱的。再说本来就讲好给你的。假如我爸还在世,他也会叫你收下的。”
小G最后收下了红包说,“我从来没有遇到像你们家这样的好人。你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,尽管说啊。”
我接着问了她现在的工作。她说住在病人家里不太习惯,不自由,时间长了也嫌闷,尽管电视是有得看的。我没打听她和S的进展,她也没提起,看样子至少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。
年底我再回国看望母亲的时候,她说小G已经又换了工作,到另一家医院去做护工了。小G没有家,没有丈夫,也没有儿女在身边。她没有城市的户口,不计入城市的GDP,也享受不到城市的劳保福利;她像一个隐身的人,在某家医院的病房或是某个病人的家里,在这城市的夹缝中谋生。如果没有那个电话号码,你简直没办法找到她。
* * *
小G的故事讲到这里,没有“大团圆”的结局。我喜欢完整的故事,祝愿她找到自己信得过的男人,也希望她得到儿女的善待,有安定快乐的晚年。但愿这不是奢求...
(全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