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些枯树见证了1964年阿拉斯加的大地震;这里原来是个高坡,地震时陷下去几十米,树死鸟散。
水面上漂浮着冰块带来的极细小的沙尘,像春天的杨花般随波逐流,乘着潮涨潮落,周游世界。
塔基那座落在三条大河的交汇处;它的北面百十里,就是北美最高峰麦肯利(Mount McKinley)。在旅馆放下行装,我们就去镇上的小机场,加入下午六点的航游。
“镇子”只有一条街。一座座小屋掩在树荫里,门廊前、窗台外都种着五彩缤纷的花。这些一年生的植物,一定知道自己的短寿,把毕生的精彩在这长长的日照中释放出来,为繁衍后代拼了命地开花;也顺带地装点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镇。
小镇边上这样的一座小屋,就是我们要去的“塔基那空中的士公司”。不长的跑道,被一片盛开的紫云英包围着,小小的机坪上停着几架红色的DHC-3。接待我们的是一个年轻姑娘,她说我们运气好,那几天因为山上有暴风雪,航游都被取消了;我们去的时候刚巧天气转好,“今天的第一个团呢!”她说。不过,不能按我们预订的计划在登山基地降落;这让我们在庆幸的同时又非常遗憾。姑娘见到我们脸上的失望,和飞行员嘀咕了一会,说等到了山上再看吧,只要天气允许,就让我们降落。
我们十个乘客鱼贯而入,坐进飞机。座位分两排,每人都靠窗。飞行员是个红脸膛的中年人,他让我们戴上耳机,听他和控制中心的通讯。我的大儿子坐在他旁边,成了“副驾驶”。几分钟后,飞机离开了地面,轰轰轰地爬上云端,直奔麦肯利山脉。
麦肯利峰海拔20320英尺,合6194米。和珠穆朗玛峰明显不同的,是珠峰有庞大的青藏高原支撑,逐渐升高,而麦肯利却是异峰突起,只有很小的底部,而且靠近北极,气候格外寒冷。夏天,南来的潮湿空气在这里遇到巨大的冰墙,凝聚成云朵,营造出麦肯利山峰自己的气候,不受周边气象预报的管辖。
此刻,我们一飞机的人睁大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一片山:白色的烟云,蓝色的冰雪,深棕色的花岗岩,在北极的阳光下交织成一幅壮丽的美景。
飞机在山峰间穿行,刀刃般的山脊迎面扑来。朝阳的一面,露出峋嶙的岩石;背阴的一面,盖着纯净的“处女雪”。这是用硬度和温度定义出来的山脊线,在云中曲曲折折,震慑着每一双见到它的眼睛。
山谷中,是亿万年的冰原;雪裂成一块块立方,像是巨大的利剑斩出的沟壑,人掉下去一定凶多吉少。
麦肯利主峰如同披着银甲的王者,雄踞于群山之上。云来时,将它分割成条条阶梯,直通天际;云去后,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像是玉石做的金字塔。离得这样近,使我感受到它凛冽的锐气和高贵的孤独,不由得满怀敬畏,高山仰止!
这样险峻的山,也让我对它的征服者们充满了敬佩。为了适应高山环境,登山者要花两、三个星期,一级级地攀上去;如果遇上暴风雪,兴许要在帐篷里躲上十天半月。这种困在帐篷里的日子,容易酿出坏脾气,常有伙伴分手、情侣反目的事发生。然而,人类总有勇敢者向高峰挑战。登上麦肯利主峰的记录中,最老的75岁,最小的11岁,一个男孩,一个女孩;真的难以想像他们是怎么上去的。
七月初,登山季节已近尾声。因为天气暖和,冰雪开始融化,雪崩频繁,登山更难、更危险。飞行员说,今年已经死了7个登山的人,令我愕然。这些人,是什么让他们冒死登山?这样死,是“轻于鸿毛”,还是“重于泰山”?恐怕没有人能够替他们回答。
耳机里传来飞行员的声音:“让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。”我还没回过神来,飞机已经转过弯,稳稳地滑落在一条冰川上。
这真是意外的惊喜!大家迫不及待地跳出机舱。脚踏千尺冰层,面对周围的群山,头顶蓝天白云,我深吸着清凉纯净的空气,恨不得大喊一声:麦-肯-利-…
放眼望去,这场景的宏大,即使借助相机,也是难以描绘的。只有身临其境,才会有真切的体验。古人说“登泰山而小天下”;我倒觉得,在这样的山上,天下之大,哪里是人能够“小看”的?
这里是海拔最低的登山基地营,真正的攀登从这里出发。沿着冰川向下,是丹纳利国家公园卫队的帐篷;终年有人值班。
飞机在这里停了半个钟头,让我们过了瘾,就又起飞返回塔基那。渐行渐远的雪山,让我依依不舍。
他该不是想来这里开飞机吧?